第41章
我突然产生一种身逢绝境的孤独感。别说小五和林木苟这样亲近的人,平时我一般瞧不起的那些下属,比如建设局和规划局的局长,甚至和我不那么合得来的市政府秘书长邱贤良(他上次没把宾馆改造的基建项目给我推荐的老板,我认为这就是他和我合不来的证据,我心里对此耿耿于怀了好长时间),如果此时能在我身边,给我解答一些疑难困惑,或者哪怕跟我聊聊外面的情况,我也会感到很亲切、很感动,至少会比面对这帮铁面判官、冷血阎罗要好得多吧?!人啊,到了身陷困境的时候,心里的想法会和平时,特别是和春风得意之时大不一样,这种滋味,我总算尝到了。
他们对我怎么这么冷血(我想到这个词,便这样用在了他们身上)呢?从我的身份来讲,现在还应该是人民内部矛盾嘛,难道不能宽容一点、和谐一点,非得跟对付敌人一样地穷追猛打不可?他们那种冷冷的目光,在这样的伏天如同冷箭一样射在我脸上、身上,让我有不寒而栗的感觉。我甚至屈辱地想,倘若可能,我愿意给他们下跪,跪在他们面前求情,让他们不要这么冷酷无情,这么穷追猛打,这么不讲人情,这么逼人太甚!我有些呆滞地望着艾主任那些人,目光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乞求的意味。
我竟然会有这样的目光——可怜兮兮、低三下四的目光?我自己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后来我想,当时我的心情一定灰暗到极点、悲观到极点,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一种绝望的表情流露?乞讨、哀求……这可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心境,即使那次母亲带我去乡里中学报名,因为带的是零钞而被人家冷酷地拒绝,母亲在不得已之下将我拉到校长室,跪下以求援助时,我的心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求告之情,因为我知道,理亏的不是我,不是母亲,而是校方的工作人员。但此时我虽然贵为一市之长(我虽然处于“双规”期间,毕竟上面还没有将我的副市长免去——至少我自己没有接到正式的免职通知),面对那些级别低于我的公务员(艾主任除外),竟然腰软气馁,毫无自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出于“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本能,还是出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秦小集自感罪孽难逃的潜意识?
我无意中流露的这种目光,立即被艾主任捕捉到了。我看见他注视我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道异样的光。
他们先后落座。尽管我面前并没有审判席,他们这些人或沙发、或靠背椅,还有在临时增加的方凳上随意坐下,就像一帮熟人临时小聚一样,可旁观者却明显看得出,他们这些人的重心依旧是艾主任。
艾主任坐在沙发上,身子随意地靠在一只扶手上,金处长坐在另一只沙发上。在手下工作人员向茶杯续水时,艾主任一只手点了点,金处长马上把头靠过来,听取艾主任的“指示”。艾主任跟他叽叽咕咕不知说了啥,他说的时候,眼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我这边瞄过来,我心里立马紧张起来,心想是不是在说我呢?那时的我,几乎已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任何细微的异动,包括他们说话语调的变化、面部表情的阴晴,都会形成条件反射,引起我一阵心慌意乱。
今天上午,首先开口向我提问的是市纪委的小马,马科长。仗着省纪委领导的势,他说话的口气也是越来越不中听。他说:“秦小集,你的案子,上面高度重视(他说的“上面”指的是哪里,他并没有明说。到底是市里呢,还是省里?靠,这种小干部也晓得癞蛤蟆打哈欠,用这么大口气跟我说话了),我们每天的工作情况,都会进行小结,也都要向上面汇报。作为当事人,能够配合省纪委的工作,这是你有了醒悟的表现。但总的来看,到目前你的态度,一直都还比较被动。说明你对自己的行为还缺少反省,对组织不够坦诚,不能够实事求是地认识自己问题的严重性。我们认为,这样下去其实对你自己不利,希望你能够清醒地面对自己的处境。”
他这个开场白倒像模像样的,既像官话,又像训诫,还像劝导,除了口气我听着不大舒服,还真挑不出话里有什么毛病。根据我的经验,当领导就得有这样的水平,在某些场合、某些问题上,你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对方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希望你继续把话说透一点儿,希望从你的话里探测到他想要的东西。可是,他如果不善于体味和咀嚼,那他等于是个白痴,将来就干等着挨你的训吧!我以为这种方式临湖市除了我们市级领导和县区主官(指县、区委书记和县、区长)别人都不会,没想到一个纪委的小科长也有这种讲话水平,绵里藏针,含而不露,却把想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让你足以感受到其中的威慑力和劝诱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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