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一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第3/6页





    我还记得那种恍惚的感觉,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甚至连生与死的概念都消失干净,一切都还原到天与地初始时的混沌。那天我甚至没感觉到饿,几乎一整天我都没吃一点东西了,但我却没感觉到饿。我在车子的摇摆中,稳稳地入睡,就好像躺在一张很大很宽敞的床上,又好像泡在一盆热水里。这种状况不知道持续多久,我忽然发觉车子停了,天还没亮,惟一的光就是车前灯射来的,但那两束微弱的光就像裹着一层纱布,而我们前面停着一壁白色的幕墙。我听到林远祥正和关师傅说话,—个说过夜行不行?—个说就怕后面的车撞上。我问怎么了,林远祥说,雾,看不到路了。原来是雾,我们还在途中,一个七扭八弯的山路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而从谷底那条大河升腾上来的水汽却使我们分不清哪是悬崖哪是道路。后来还是林远祥想的办法,他让我和他一起分别吊在—侧车头上,我们各举一只手电,凭着路边的模糊的草木,让关师傅小心地开着车向下滑行。

    我记得,那些突然出现的荆条就像鞭子一样不时地抽到我头上,它们抖了我一头冰冷的露水再飞快地弹开,我的手上被那些锋利的草叶划出许多道口子,而前面除了滚动,被撞开的水雾,还是看不清什么,我感觉自己就像在一团光影中飞,而车子一掉头,我可能就吊在悬崖上,脚底是从河谷里冲上来的冷风。有好几次关师傅都踩了急刹,因为他几乎就要在路中央调头了。我没有害怕过,到谷底时,他们一个说汗都开出来了,一个说汗都照出来了,我却没有,我没有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想到危险,甚至很可能我还暗暗地期盼关师傅一脚踩空,然后我们一起,和文大爷一起在悬崖上腾空跳起来……汽车过了盘山公路在路边停了会儿,林远祥和关师傅下车站在灯影里撒尿。这时候我注意到车前方有一点黄光,起初我以为是颗星星,我一直盯着它,但不是,那可能只是山顶的一家农户,车子一启动,刚一转弯就看不见了。

    汽车是直接开到周家山的,因为周家山的一个副乡长是老太家的远亲,可以帮忙替文大爷买块地。我们到的时候天还没亮,林远祥跑去找他的亲戚,我站在村头,守着哥哥。天亮的时候,母亲他们来了,姐姐搀着她围着小文痛哭,棺盖重新打开时,哥哥又一次出血了,鼻孔里又流出了殷红的血水,然后是文大爷的兄弟伙来了,最后张福久也来了,他们跪在文大爷的棺材前排列整齐,哭天喊地地痛哭。这时候我正在吃一碗面,面里卧着两只荷包蛋,是林家的亲戚替我煮的,真的,我饿了,好像从来还没这么饿过,他们哭时我把那碗面连最后—滴汤都喝了下去。

    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林远祥还替文大爷请来一个土公子,他选的地,看了方位和风水,我记得他说这地方好,发后人至少三代,可惜他不知道程文并没有后人。他的墓碑上只有我和姐姐的名字。入土前有个仪式,土公子让我们买了只公鸡杀了,鸡血绕坟一圈洒过去,再烧纸暖坟,接着是那些冰冷的泥土,被七八只铁锨扬起来,它们最后都落到哥哥身上——记得当时土公子还问我们一句话,他说如果用桐油混糯米埋的话,新坟前五十年可能不及水泥坟,但一百年后它绝对比铁还硬。我们说算了吧,就用土吧。一百年——那时候还会有人记得有个叫程文的人吗?我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事后我曾经两次赶往清远。哥哥下了葬,揭开他客死异乡的真相就成了我惟一能做的事,除了这件事我不想再干别的,否则我心不能安,两个星期后我和母亲又一次来到清远。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陪着我,其实是姐姐的意思,母亲并不想去,她不想去是因为那是让她儿子丧命的地方,但姐姐怕我一气之下走入极端,又怕我遭人暗算,她对母亲说,“小武现在可是你唯—韵儿子,再出了事……”母亲无法劝阻我,只好陪我去涉险,于是她做出对真相同样欲探究竟的表情,强打着精神,好像和我一样,揭开真相也成了她现在最大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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