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一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第2/6页
只有一具尸体,只是一瞬间我就清楚了。我们进来的时候它就静静地躺在那块水泥台上。单干事走在前面,他替我们揭开他身上的白布单,他刚才抽了我们一支烟,所以他善良地替我们揭开真相,他的脸看上去甚至有些痛苦。没什么可怀疑了,其实被单揭开之前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怀疑,没有人有哥哥这么庞大的身体。我记得我只是为了看得更清楚才往前蹿了一下。屋子里那种绝望的哀嚎是从哪儿来的,那声音一直悬浮在我的头顶上,等我意识到那是我的哭声,我也跟着垮了,与此同时我开始沉下去,迅速地陷落,屋顶倾塌了,是林远祥一直用力拽着才不让我扑到哥哥身上。
哥哥已经变了,他肯定已经死了不止一天,脸上已经浮肿,两只苍蝇在他的鼻梁附近不停地盘旋寻找降落点。但不管怎么变,我都知道——这就是哥哥,我惟一的哥哥。我伤心是因为哥哥死了我们却活着,我伤心哥哥死的时候我们却一无所知。哥哥—定听到了我的声音,他即使死了,也没有忘记我们的亲情,哥哥的鼻孔里流出一缕殷红的血,他没有死吧,他不是有了反应,他用血来回答我的召唤。
林远祥和单干事两个人用尽全力才架着我离开哥哥,那时候我突然爆发出多大的力量,我一边哭嚎,两只脚却在用力蹬踏,连门板都被我踢烂了。门边的—辆小推车,就是送尸体的小推车被我踢向墙角,它经过哥哥身边时,撞了他一下,所以最后我离开那间黑屋子时,看到的最后一个隋景是哥哥动了一下,哥哥被小推车带动,接下来,接下来就是他应该从那冰凉的水泥台上坐起来。“他没死!他还没死!”我已经没力气了,身体不停地滑到地上,连林远祥也不停地被我带到泥水里。后来我被他们拖着离开医院,我的腿就像两道犁耙在煤渣路上犁出两道深沟,我的声音,那已经是我惟一的东西,我一直把它们送到那个越来越小的黑屋里,送到哥哥身边。这时候那盏灯灭了,我眼前一黑,直到这时我才算彻底垮了,我前面又变成了来时的景象,我们就像刚刚从那个黑寂寂的洞穴中爬出来。哥哥坐好,我们回家了!
那天下午我就这么痴痴呆呆地坐在城东派出所,我的面前放着一碗林远祥替我端来的米粉。但我并不饿,我身上所有的感觉几乎都不存在了,我看着那碗米粉,上面漂着一层肉末,我看着它们渐渐从肉色变成深黑。这时候我模模糊糊地听到单干事正在讲事情的经过,实际上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理清楚。
哥哥是被人杀死的,他身上一共中了七刀,最致命的一刀是从后背插进去。当时哥哥正在饭馆吃饭,和一群地痞吵了起来。他们有八个人,哥哥只有—个。单干事说:“你哥哥厉害噢,—个打八个,—个当场被他杀死,一个死在医院,还有两个重伤——值啦!”值啦,换个人我也会这么说,可他却是哥哥。但林远祥问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单干事却说不知道,他们接到报案时,能跑的都跑光了,哥哥躺在地上,他们只能把他先送到医院。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死啦。”哥哥的死其实对我们来说一直都是个谜,是仇杀还是偶然的误会引起的,还有杀哥哥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现在在哪儿?这些疑问曾经一度困扰着我,但当时这些并不是我关心的,有什么比哥哥的死更让我心痛,它们难道比哥哥的死亡更重要?我承认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些问题。
我记得那天是单干事领着我们去郊区一户姓王的农民家买到一口棺材,林远祥说,天气热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想办法把小文运回去。那口棺材原本属于那户王家的祖父,但他们看在单干事的面上以八百块钱让出来。入殓时,我们才发觉这口棺材对哥哥来说太小了,他庞大、膨胀的身体塞进去时,脚都只能痛苦地弯曲着,我忍不住又是一阵伤心。快天黑时,我和林远祥去路边拦车。清远是我们这儿最偏僻的一个县,再过去就是省界了,不时有来往于两省间的汽车经过,可别人一听是运尸体,大都摇头拒绝。后来还是遇到一辆我们那儿来运木方的老解放,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我们不住地恳求,我差不多就要给这个姓关的师傅跪下了,林远祥又拍胸打肚地许愿,好容易以一千块钱答应下来。几个农民帮着我们把哥哥抬上车,棺材压在那些半车木方上发出吱咯的响声,后来,我听说这种情况是要喊的,否则亡灵不会跟着汽车走。的确,我喊了,就像哥哥还活着,我站在卡车脚踏上冲着车后喊:哥哥坐好,我们回家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