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平洋探戈 1-第2/4页





    人们静下来。静得有些动机不纯:这下要你好看了。

    毛丫两眼看着正前方,深吸一口气,脚再次踢起。碗和硬币各走各的,却在空中编成一个队形。它守着严格的次序,落定时便有了一串声音,清脆而清晰,如同京剧板鼓佬紧敲的木鱼,再急骤,每一下都不含混。

    但谁也不懂毛丫这一招有多绝。他们不是看门道的人,只懂看热闹。于是他们便热闹地为毛丫鼓起掌来,并朝她面前又扔了几个硬币。

    十分钟后,最初鼓掌的人早走远了,后来的一群日本观光客比较有耐心,他们矮小而沉默地站在一旁,头上是一模一样的帆布棒球帽,目光随毛丫单调的动作一上、一下。

    他们中的两个年轻男子相互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只要坚持看下去,一定能看到她失手。

    不是她砸碗就是碗砸她,那一大摞碗砸她个劈头盖脸,那可是不可错过的精彩时刻。没办法,他们是有忧患意识,热爱悲剧的民族。

    但毛丫两轮已踢完,八个碗走得流畅、秩序。她最后把一摞碗全搁在脚尖上,一下全踢起来。八个碗一齐落定在她头顶时,竟连瓷器相碰撞的声音也没了。

    两个日本人也耐不住了,觉得这么万无一失的把戏不大够刺激。他们听领队嚷嚷,便顺着鞠躬的劲往毛丫跟前搁了张五元钞票。毛丫两条年轻柔韧的腿还是值得他们这点破费的。

    不久,就在毛丫踢碗的摊位上,紧挨着跳“桑巴”的一群哥伦比亚人,罗杰摆开了画摊。他画炭笔和水彩两种肖像。付二十元,他给你画张炭笔的,三十五元到四十元,水彩的,他免费赠一个简易画框,一切都老实巴交,诚恳公道。假如三号街人群中有内行些的,会发现这条街不配罗杰。但罗杰一点不觉得冤得慌,他觉得能在三号街有一席之地是极大幸运。三号街上各种族的人都有,也就不对他这个澳大利亚人见外。罗杰自然不知道,他在著名的三号街首次得到的摊位,属于一个中国的年轻杂技艺人毛丫。

    毛丫十八天就跟了毛师傅。准确地说,是毛师傅在她十八天大的时候领养了她。毛师傅那年五十四岁,去昆明观摩杂技汇演。毛师傅在北京远郊的一个县城做杂技团团长,但他在杂技界的声望,远远大出那个县城。北京的杂技团都怕毛师傅,因为毛师傅说:“你们也就能出出国,糊弄糊弄外国人。”

    毛师傅乘的那班火车误点,一误误了十来个小时。躺在长椅上睡觉的毛师傅被猫叫声吵醒。再听听,发现那猫就在他的长椅下面叫。

    十分钟后,毛师傅抱着一个盛在鞋盒子里的婴儿发愣。里面的那封信是孩子母亲写的。她是农场知青,自己无望养活这孩子。若是孩子命大,就让她长大孝敬收养她的好心人吧。信很短,但毛师傅念完心都要停跳了。他抱着鞋盒去找车站领导。一个清洁女工说:“半夜三点哪来的领导?再说领导早让这些遍地下崽的知青们烦坏了。他们正闹大回城,这座车站隔几天就会出现一个这样的无名氏孩子。”清洁女工说她可以帮忙把孩子交到车站的临时育婴室去。

    毛师傅吃了一惊:“连育婴室都有了?!”

    女工说:“那怎么办呀?好歹给他们喂口稀饭,奶粉太缺了,名正言顺的爹妈为孩子买奶粉,还按定量。”

    毛师傅看看这个不足四斤重的孩子,心想她要是从今夜就开始吃稀饭,恐怕永远就得待在鞋盒里了。他抽着烟,抱着鞋盒来回走,孩子紧攥着两个瘦骨嶙峋的小拳头,很好地睡着了。

    火车上三天两夜,毛师傅经历了无数次绝望。孩子有一次哭着喊着,调门一点点爬高,冷不防出来个休止符,往下便是持续沉默。毛师傅拍她、摇她,没任何效果。毛师傅急得两个太阳穴湿漉漉的都是汗。他问他的左右邻座:鞋盒里这条小命是不是就此完了。邻座们头痛欲裂地说:天晓得,这么个小东西还这么能闹人。一位邻座说:“老大爷,有您这么抱孩子的吗?头比脚还低?”这位邻座是个女军人。人们正为那中断的哭声担着惊,女军人跑到列车广播室,请求广播员用大喇叭找一个哺乳期妇女,却没有一个候选奶妈到广播室报到。女军人领着毛师傅在横着竖着塞满人的车箱里走,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发现抱婴儿的女人,她便专横地一摆下巴:“这位女同志,跟我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