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吴川是个黄女孩 8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在湖边的露天咖啡馆和陌生伴侣搭讪,再付高价找心理医生进行深层倾诉。明的暗的、浅的深的交情都有了。所以用不着走亲戚。群居的猿类后代们继续进化,靠酒吧、咖啡馆、心理医生、电子网络进化到孤居。心理医生是你最牢靠忠实的伴侣,你最肮脏、罪过的想法和行为都得到他的包容。佳士瓦最近的罪过想法是如何消灭他和我之间的最后距离。
我和佳士瓦紧密依偎,却是通过某幢楼里的心理医生调整情感的进度、浓度。假如有个心理医生在我和吴川之间,我们也会省事得多!和吴川谈时尚、美食、大减价、春游,和心理医生谈对姐妹情感致命的需要,对吴川的爱怜和担忧。没有心理医生作为情感的中转站和调度室,你看看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两败俱伤。人对情感怎么这样无能?
佳士瓦的心理医生一定纵容他:勇敢些,攻溃最后的防线,缴下她最后的羞耻。而他还是仁义的,没有给我来个彻头彻尾的真相大白。他和我在醉酒时也有进化到今天的理智,默契地不去触碰我的伤痕。
这个夜晚,多少醉鬼对着黑暗的空虚吐露真情?大声地宣布他们的恨与爱,词不达意、句不连贯,不要紧,不耽误他们痛快。
送佳士瓦走时,我说:“什么时候再见你?”其实我是说:“我好不舍得你走。”
佳士瓦说:“随时。”他的意思是:“过一阵再说吧。”
我们俩相互需要的时间、地点总是合不上,要么他的需要被我错过,要么我的需要他毫无觉察。这得多少工夫才能使自己和对方不多余?之所以图省事的人越来越多,道理正在于此:私情的话可以找心理医生去说,废话反正有陌生伴侣听,生理需要都不必费事去找搭档,我的右手就可以做他们的临时甜心。吴川突然发现她生活里多出个累里累赘的我,如此原始,把打扰当成呵护给她,她可受够了。
突然接到黎若纳的电话,她居然得到了我的手机号码,最后的清静角落失去了。她说是爸告诉她我的电话的。她上来就责备我不常给爸打电话。这个荒唐女人。她说爸听上去肺水肿又发了。我想那你就省省吧,别让他浪费呼吸来招架你的啰嗦。这个独自为战的世界只有一个例外,就是黎若纳。她蛮横地施予她的感情,自信那是人人都需要的东西。她说我和吴川的感情让她感动得潸然泪下。吴川告诉黎若纳我给她买衣服、带她去春游。这些就是黎若纳所认为的“深厚感情”。当年吴老少爷给她一颗钻石就是爱她至死的宣言。她活这么一把岁数还不明白,就明白不了了。黎若纳在遥远的香港语塞,陷在肥皂剧式的百感交集之中不肯出来。我把电话挪得离我耳朵稍远。黎若纳说:“她每天和我电话里都是说你。把她交给你,我放心了。”
吴川对她从不认真,就像此刻,她说得热火朝天,我只是招架。看来吴川没告诉她我们已不来往了,我也不会告诉她,那样有引发她讲八小时电话的危险。
第二天傍晚,茹比把吴川的CD找到了。她说为了找它她险些雇搬家公司来把她的家具都挪动一遍。我把CD装进一个快递信封,但走在马路上又想,和吴川比赛绝情有什么趣呢?还是宽厚些,不计较她的绝情吧。夏季前的大减价已经开始。我进了迷宫般的超级购物中心就一阵头晕。多么无人性的地方,就是要你迷途,在迷途中加速对你异化,我找到了吴川喜爱的几个名设计家专柜。东西已经乱了秩序,大堆的T恤、牛仔裤也混了进来。这是最合适做陌生人的地方,可以肆无忌惮地损人利己,丢弃公德,他人的手来不及抓获的衣服,你先下手为强,喜不喜欢先抢劫到手再说。
这是礼拜五晚上,万人空巷的芝加哥,人都暂时移民到这类超级购物中心来了。购物中心要对非人性、非私人化、非个体化的当代人际关系负责。购物中心之内,皆陌生人也。我也是抢购老手,抓了几件吴川式的衣服便去替她试穿。从三个方向的镜子里,我看见自己的背影成了吴川的。我站着,想定定神。这大概就叫爱屋及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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