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吴川是个黄女孩 6



    假如我说了实话,她会把我看成黎若纳的爪牙;而且极阴险,投其所好地为她买她喜欢的衣服、鞋子、化妆品,诱饵做得那么甜蜜,诱她一步步入套,把她的核心秘密套了出来。想到我可能在她心目中是那么个卑鄙的形象,我对我所做的后悔莫及:纯粹心血来潮,去挑衅小纳粹,为吴川决斗。我对“姐姐”的角色入了魔。

    “你们两人的秘密呀。”吴川说,有—点酸溜溜的。

    她不至于把我和小纳粹的谈话想得下作吧?我难道和她争夺这个疱疹患者?

    “我和璜谈的,就是要他照顾你。”我发觉自己心虚口拙,事情越抹越黑。

    “你们谈了话以后他就找借口躲我。”她直面我,想看出那个阴谋究竟有多大。

    我笑起来:“吴川,你不会把我想得那么无耻吧?背着你跟璜去干什么?”

    她紧抿着嘴唇。

    “我实话告诉你,我厌恶璜。他在我眼里是反派,是自我纵容、自虐自毁的那种人渣。”我用冷漠客观的语气把这番实话讲出来。

    吴川大惊失色。马上,惊讶过去,被仇恨代替。她万万没想到我会如此恶毒地攻击她所喜爱的人。她还仇恨我的虚伪:既然我把璜看成个恶棍,为什么还去和他谈话,要他“好好照顾”她?我的动机太可疑了,人格太暧昧了。她是个无邪的女孩,很快在我这样错乱复杂的年长者面前不知所措。仇恨又被恐惧替代了。

    她的恐惧让我倏然泪下。我太笨重的关爱,只有我自己明白。它吓住了吴川。我说:“吴川,你什么都可以猜,不过你得明白,我只想保护你。假如我伤了你,你得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做过姐姐,你让我慢慢来,好吗?”要是用中文,我肯定讲不出这番话的。讲英文我容许自己多愁善感一些,台词味也是我无能为力去掉的。

    吴川被我的泪水和语言感化了。敌意淡下去,戒备还在。我想我们都该喘口气,便从车里搬下野餐的篮子。太阳把草地晒热了,我们都脱去外衣。铺开的野餐台布上全摆着吴川爱吃的东西:两种正宗俄国鱼子酱、烟熏三文鱼、生火腿夹蜜瓜、法国蜗牛。她吃这些就像我吃食堂里打来的粉蒸丸子和白馒头。她的口味高贵。黎若纳认为人生苦短,凑合吃糟粕是对自己犯罪。我看着二十一岁的女孩熟练地吃着每一样昂贵食品,突然觉得自卑。手指纤纤,动起来却无情而果断,切下鱼片,剜出鱼子,嘴唇多么高雅,不动声色就吞噬了金黄色、黑色、棕色的精美食物。太阳照在她溜光的肩头和脖子上,真是个无瑕的小人儿。

    她留意到了我。她问我为什么只吃干面包,我说胃不太舒适。我可不想承认我从来没吃过那些昂贵食品,因为我有个土里土气的胃口,只接受最简单的食品。她还是容易对付的,好吃的、好穿的都能笼络她的心。小纳粹这点上败给了我,他毫无经济实力。

    气氛有所改善。但知心密友做不成了。吴川不主动说任何话。我挑起的任何话题,她都懒懒地给一两个字的回答。她的淡漠让我紧张,不久犯起话痨来。不知怎么就亮出胸口上的疤痕。她没提防,吓得一咧嘴。我的展示其实相当温和,不露控诉意味。那个时候我七岁,吴川,黎若纳和你父亲偷情正是不可收拾的时候。我在黎若纳的心思之外,魂魄之外,直到她混账地把一锅滚汤放在我的玩具柜上,那汤从我脖子下给我来了个淋浴,我才挤进她的神智。吴川,你看到只是伤痕的起端,它一直蔓延到腹上,这也不能把黎若纳从你父亲那里拉回到我身边来。

    吴川不语,听我讲下去。她的父母在制造她之前,把我制造成这样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我父亲在我八岁时发现我不幸爱上舞蹈。他劝死劝活也经过植皮而强拉成一整片的胸口,青春发育从网状的疤痕下钻出来。那是什么样的肤色?疤痕成了午餐肉颜色的爬墙虎,攀在少女们最自豪的美丽段落。我从更衣室出来,主考人皱起眉:“咦,叫你换衣服的啊!”我说我习惯穿自己的衣服。主考人说:“习不习惯你都得换。”他向其他考官递了个眼色:她以为在考场上能撒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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