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父债-第4/6页
钱媪用那双皱纹肆虐的手,反复摩挲着身边几匹细腻绫罗,沉浸在那丝滑如水的触感里。这次再听到“洛阳”的名字,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她只是略有失望:“王先生没来?”
王放擦眼角:“我们都不知他在何处。若阿婆能指点迷……”
钱媪敲地板:“他还欠我一千五百钱呢!”
王放:“……”
罗敷:“……”
火盆里仅余的一点木炭,死样活气地噼啪一响。一片尴尬寂静。
但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王放蓦然抬头,脸上神色已经变成同仇敌忾的怒气,一拍大腿,叫道:“正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钱跑路,你说可不可气!阿婆,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把他抓回来,连本带利都还你!”
钱媪点点头,往后一倒,靠在一团粗麻垫子上,用心思考起来。
王放抽个空儿,转头朝罗敷一眨眼,眉梢向上一剔。
罗敷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夸他反应神速。心中只是盘算,两人这次出来,带没带够一千五百钱。张良白起身上也没钱。万一钱媪回过神儿来,要求“父债子偿”,总不能把十九郎押这儿吧。
“那位先生要看织坊里的机!” 钱媪突然没头没尾地讲起来,“原本不让外人进的,他不知贿赂了谁,大摇大摆的进来看,像只钻了粮仓的耗子!我没防备,被他吓着,织坏了一匹绫,罚了半个月的工钱。他还说一定赔我呢!是了,他到现在,还没赔我呢!”
王放赶紧轻轻作揖,赔笑道:“一定赔。等找到他,一定让他赔。”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钱媪半个月的工钱,不够她织的一匹绫的价格。
钱媪长吁短叹了一阵,用手轻抚吹絮纶边缘,嘴角浮起浑浊的微笑。但她显然不识字,认不出“邯郸秦”的绣标来。
“想起来了,我们当时找到一艘小船,沿着洛水漂啊漂……没有财物,全烧光了……”
罗敷大着胆子,轻声给她补全:“……所以,四年前洛阳大火时,阿婆和东海先生,恰好都在锦署,你们一起逃出的?”
兵荒马乱,一片火海的城池中,任何两个命在顷刻的可怜人,都能成为携手同行的难友。
钱媪点点头,忽然音调抛高,哀声叹道:“可惜织机都烧了!百架花楼,成仓锦缎,叫我们不要管!我抓着我的锦不放,后来是让人拉出去的。我、我宁可和我的花楼一道烧了!……”
老人眼含浊泪,捋起袖子,亮出一只斑驳手臂,肌肤被火舌舔舐得面目全非。
罗敷鼻子发酸。她不敢想象,错综花楼,连绵织锦,那场景是何等华彩绚烂。落入火海之时,又是何等壮烈烛天。
她用想象补全细节,试探着问:“那……总会抢救出来一些东西吧?”
钱媪流泪摇头,颤巍巍的声音忽而缓慢,忽而急促。
“那火是烧到了锦署,可却不至于烧掉全部。是上官带兵前来,把我们的织机锦绣、花本纹样,都丢进了火海,说那是皇家物件,就算毁掉,也不能落到叛臣手中!花本,我的每一幅花本,都编了至少两个月,厚厚的一篮子,全抛进火里去!造孽,造孽啊……”
罗敷和王放满心震惊,互相看一眼。
盛极一时的洛阳锦署,原来是……这样毁掉的。
难怪片瓦不存。难怪连一架织机的零件都没剩下。
罗敷忽道:“可是,东海先生那里,却还留了这件锦帕的花本,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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