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辏——江有鹤番外-第6/17页



    话虽质朴,听得却叫人心惊,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随手翻出一块昨夜赶路时揣在身上的干粮,递给他道:“围了官府是大罪,没有粮食吃,还要坐牢,吃完这口我就让人放你走,早点回去别叫你父母担心。”

    那孩子小口咬着饼,却是憨笑着冲我摇头:“大哥哥,我父母早不在了,坐牢好,坐牢有饭吃,我不出去。”

    我一时愣怔,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见那天真童颜上漾起的心满意足,我竟如吞下一枚巨苦的生果,涩到眼眶发烫鼻尖生酸。

    许久未曾有过的迷茫萦上心头,我不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到底为何,是助朝廷化解眼下烦忧,还是看着我的幼胞在人间地狱里挣扎。

    不过是一场冲动之下的地方聚众闹事,我即刻便拟了详呈向圣上禀明以待裁夺的旨意,本想着定是要鞭挞的鞭挞、收监的收监,为首的几个更是逃不了流放的命运,顺安知县怕是也难辞其咎,却没想到旨意铺开竟是寥寥几句:

    逆贼冥顽不化,此视为谋叛,全部坑杀,以儆效尤。

    我瞪着那朱批圣迹不敢相信,反复确认才读懂,圣上的意思是要将这些人当做起义军处置。

    近年来各地揭竿而起之事频发,不少起义军已初具规模声势渐盛,朝廷连番镇压,却眼见着对方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一直头痛不已,可也不能….

    我手中除了捏着皇帝手谕,还另握着父亲飞鸽送来的密信。父亲比我更早获知圣裁,应是怕我年轻气盛又总褪不掉那一身幼稚侠气,便赶着劝慰我,要我千万听命行事,莫擅自决断惹出滔天祸事来,因此信纸背后还用小字缀了一句:

    煜若行止有悖,江府岌岌可危。

    我自然知道轻重,回身看向窗外,冷月还未上得中庭,就已飘飘荡荡悬挂不稳,直向那庭中乌蒙蒙的树梢上摔去。

    两张薄纸顺着我的指尖落在地上,我恍惚觉得心头那一弯烛火,渐渐地熄灭了,它曾经烈烈燃烧在太爷爷的书桌前,也曾温柔摇曳包裹着父亲的背影,却在这样一个残酷的夜晚悄无声息地化作余烟。

    那孩子躺进数米深的土坑前,挤出恐慌的人群紧张地拉了拉我的手说:“大哥哥,我后悔了,我想回去。”

    我的嗓眼积满了鲜血,沤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死死地咬着牙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想说,跑吧,孩子,沿着大路向西不要回头。

    我又想说,去吧,孩子,下去就不会再挨饿了。

    可我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僵硬地转过身去,听那一抔又一抔的厚土砸在它哺养过的子民身上。

    三.一骑孤身别家国

    从顺安回金陵复命的路上,我大病了一场,不过是一夜疾蹄便能赶回的路程,我却生生走了一天。我的手一直颤抖着握不住缰绳马鞭,胯下的牲口仿佛也预知了自己将来比草芥人命更不堪的下场,恹恹地驮着我埋头苦行。

    浑浑噩噩总算捱到了府门,父亲和大哥焦急地迎在石阶上,我翻身下马向父亲跪倒在地,却是泣不成声。

    父亲啊,孩儿已疲惫不已,不堪重负。

    父亲紧紧地钳住我的双肩,似要将全身力气都借渡给我,开口却不稳:“煜儿受苦了。”

    我费力地摇摇头,想告诉父亲,受苦的不是我,是那被我眼睁睁看着,坑杀掉的百条人命。

    当夜我便发起高烧,后来听怜儿说,父亲和母亲在房中守了我一整天,却只听我神志不清却口中喃喃自语,说着什么“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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