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嘉十四年八月,热浪翻腾,红日似有无穷无尽的热量释放,日复一日将这大地灼烧。
只消往太阳底下一站,便无来由感到心烦气躁。
一个挑着扁担的货郎一边走一边挥着脸上的汗,喉咙干得像被火烧了般,他低骂了一声,又抱怨道:“这天越来越热,不知何时才能凉快些。”
前面不远就是安国府,货郎想着到了安国府便上门讨杯凉水喝,缓解一下喉咙的干涩,好让自己能再坚持久一点儿多赚几个铜板。
然他离安国府还有百步的时候,蓦地顿住了脚步,瞳孔微微放大,忙拽住身边一个人,“安国府这是咋的了?”
那人似乎已经在这里看了很久的热闹,笑了笑,神神秘秘贴近货郎的耳边,“抄家知道吧,这安国府要不存在咯!”
说完摇了摇扇子,款步离去。
而那货郎听完后差点发出惊呼,双手赶紧捂住嘴,任由那扁担失衡掉到地上。
安国府被禁军包围的时候,时家人皆在正厅侯着,仆从都已经疏散完毕,只有零星几个忠仆跪在地上,不愿离开。
刑部右侍郎李穆跨进仪门,朝安国公时诣微微鞠躬,“祖父。”
抬头望过眼前的人,没有一个人在流眼泪,连平日里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时函也只是红着眼眶揪着时琅的衣摆。
再看向黄箖筱怀里的稚儿,比他的长子戚哥儿还要小几个月,此刻正闭着眼在母亲的怀里睡觉,根本意识不到他的家族发生了什么大祸。
他又想起昨夜,时画苦苦哀求他让她今日回来见家人一面,那张如画般美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时画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面若芙蓉,典雅高贵,平日遇着什么事脸上都挂着一丝得体的笑容,好像无论什么都激不起她心中的涟漪。
李穆求娶三次才抱得美人归,他只愿将时画捧成那天上月,如何见得这样的人儿崩溃绝望?
只是皇命难违,李穆狠下心让仆从将时画锁在房中,连夜回了刑部公署。
李穆心里轻轻一叹,平日温润的嗓音带了点涩然,“大长公主求情,皇上念在棋兄的功绩,赦免了女眷与稚儿。”
时老国公点点头,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只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大呼“谢皇上恩典。”
他身旁的时家亲眷亦跪在地上,匍匐大拜,高声呼喊“谢皇上恩典。”
拜罢,时老国公起身朝李穆拱了拱手,平素意气风发的小老头好像这时候才显露出日暮西山的颓败感,“言崇,画姐儿还望你多多包涵。”
不等李穆回答便抬脚迈向门外的押车,他年轻时随先帝开疆扩土征战四方,腿留下了些恶疾,走起路来有些跛。
时墨率先上前扶住祖父,经过李穆身边的时候颔首示礼,清俊儒雅的脸上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恳求,只盼这个姊夫未来还能庇佑好自己的姐姐。….
时海钊与时海镗紧跟着走了出去,立刻就有禁卫军过来安上手铐脚镣。
该走了,李穆想。
一个穿着缟羽斜襟长衫的清瘦女郎趁守门军不备突然冲了出来,却又被两个护送流放的禁卫军持剑拦住。
女郎徒手握住剑身,竟是妄图硬生生闯过去。
血一滴一滴滴到她的衣摆上,滴到禁卫军的鱼鳞甲上,滴到了地上。
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李穆却好像听到了很清晰的“滴答”声,他的喉咙咕隆作响,“够了,放她过去吧。”
又抬眸看向那女郎的脸庞,哑着嗓子说道:“砚姐儿,别过了。”
时砚红着眼眶看着押车上头发花白的祖父,快步冲了过去,她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握住了押车的栏杆,“祖父……”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站在押车里的老头已经被烈日晒得银发贴脸,如刚从水中淌起。
这烈日太灼,这押车太破,这禁军太凶,这路途太远。
时砚的心像被一根细线紧紧绑住,钻心的疼。
时老国公坐了下来,盯着时砚的手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嘿嘿一笑,伸手将这个孙女儿的手拉到自己眼前,用袖子细细给她擦拭血痕。
“砚儿,这种事莫再做了,若今日抄家主官不是你姊夫,这会儿怕是脑袋都没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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