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望天08
马贤亮自己也是否认自己的方法的,那中年人一说这法子太笨,他也不去辩驳,只在心里想:“人家说得对,我别把别人的小孩子教成笨蛋。”。正在自责时,又一个人开口道:“我看不见得,有句老话叫做‘量体裁衣’,这小伙子的法子正好对着人家小孩子的弱处着手,好比一个人生病了,吃别的药都不好,只有吃对准病症的方子才能痊愈。”。
有人反击那灰袍中年人,自是受欢迎,反正在这马尾松林中也无所事事,听听别人论战既可解乏,又可忘掉敌机的空袭,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也有不少人早认为那灰袍中年汉子的意见并不正确,想与他辩解又缺乏口才,这会出来一个嘴皮子利落的为大家说话,众人便不约而同的想与他亲近。放眼望去,只见马贤亮另一边的松树下也坐着个长袍的汉子,四十来岁,戴一副眼镜。那戴眼镜的汉子见众人望着自己,微微一笑,说道:“那小伙子教的法子在聪明人看来确是有化简变繁的样子,而仔细一想,又何尝不是将暗里繁杂的运算变成几个简单的巧步骤呢?”,马贤亮让他一点拨,心中顿时开悟,暗道:“对呀,我怎地没想到这么说?亏我还是中文系的,连大道理也想不出来,真笨。”。那戴眼镜的汉子说的也属实情,就如同当世的组装工艺一般,一件事物由一个人完成,这个人固然是了不起,但需求量增大时只一个人便忙不过来,这就会有设计师将那事物的制造过程分解开来,拆成十数个单一的步骤让更多的人容易掌握。欧美诸工业大国有所谓工艺生产线,其中原理正是如此,但凡出洋见识过或者在国内看过欧美诸国工业介绍文章的对这情况多少会了解,那个讥讽马贤亮算术方法的灰袍中年汉子或许就知道这些情况,偏生连连摇头摆手的道:“老哥此言差矣。若是到了你我或者那小伙子的年岁,大家的智力已经被开发,诸般难事面前投机取巧未必就不是一件好办法。只不过投机取巧份属末学,好比做还没学全生字便要开始做诗一般,口舌变的油滑了不说,还会自误前程。古往今来民间有多少被称作神童的因会一点旁人不及的末学最终导致埋没的?因此我并不是说投机取巧不好,但是小孩子正在打下基础的时候还是不教授这些为上策。”。他的话亦不是全无道理,民间向有三岁识字,七岁做诗的天才儿童被称为神童,这些神童长大后并不见得都会成为一代宗师,反而变得平庸的十有八、九,到是那些不为教书先生看重的所谓“笨”的少年长大后会一鸣惊人。松林中躲空袭的老百姓知道国内的事远多过对外国的什么“组装工艺”的了解,听那灰袍汉子说得中肯,又都将一颗心偏向他。马贤亮也在暗里转了自己的观念,想道:“可不是么?就拿中文系来说,诸师在教授基础课时向不准学生走捷径,反到是在考试运用方法时越有创意越能得他们赏识。”。
联大中文系授课与众不同,基础课极严格,然考试论文报告则极怪,照书做答者少有能得高分的,须有独特创见方可获得师尊的嘉奖,曾有一生因“汉魏六朝诗选”之“车轮生四角”一说写出《方车轮》的读书报告,教授即宣布该生可以免考。
那戴眼镜的汉子点头答道:“老兄的话深入我心,神童固然是有天份的,可是如果因为天份高过别人就放浪形骸而不求上进,到日后必然要沉沦的;反而是天份较一般的孩子因为知道自己不如人会更加努力学习。若是为了学会一门学问而走捷径,我想还是值得赞赏的。‘凿壁偷光’的典故虽是在勉励我们用心读书,但又何尝不是教我们在困难中做变通呢?总不至于让黑暗困死而无动于衷罢?”。
马贤亮一怔,暗道:“他又说得对,这么说我教那孩子也只不过是在他觉着黑暗时赋他的一点点光明。虽然是有点投机取巧,但并不是不可行的。”。附近的人与他的想法差不多,十几颗心再次回到那眼镜的身上。这边的灰袍汉子见那眼镜又争取到众多人的认同者,盘起腿在地上坐正,说道:“最简单的学问莫过于认识一、二、三、四,请问认识这些数字有什么捷径?”,那眼镜张口结舌的道:“这、这、这有什么捷径?先生教,学生只好去硬记了。”,那中年汉子正色道:“这就是了,学会一门学问与做学问二者不可混同。你老兄的方法只可用于做学问的,学学问则没有什么捷径,除去勤奋之外再无它法,有天份是运气,没天份只好用笨鸟先飞的法子多做练习。笨一点的孩子未必当真是笨,只不过见识少了,当习题做多了自会开启智力举一而反三。”。他的话最入人心,向来老百姓能认同的便是勤奋二字,所谓“十年寒窗苦”指的就是刻苦求学的写照。平头百姓拿自家小孩出去与别家的孩子做比较,甚少会与那些有天份的比得自讨苦吃,多半都会去比一些用功的。倘若阿甲的孩子每晚学习到夜里十一、二点,那么阿乙就会认为自己的孩子只学到九、十点钟是没有别人用功。谁也不会用手指顶着自家少年脑门说什么“看人家张家哥哥三岁就识字了,你这孩子十岁还在尿炕”的丧气话。那眼镜让对手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辩得无法回应,将头默默点了几下算是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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