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黄河醒世录.楔-第2/3页
    
    岭鬼寨位于识禄山下稷壁峪口,北高南低,梯次下降。村西是一条青石大涧,涧中一律是青色鹅卵石,那是长期流水冲刷的结果。据传这条大涧曾是一条清水流溢的小河,后来不知何故逐渐干涸,至今已经荒芜了七千余年,但这一传说没有史料可考。村东是一条浅弯小沟,北半段叫做官庄沟,南半段叫做小杜沟。民间划分领土的界限有一条沿用千百年的陈规,叫做“渠(沟)到中心堰到跟”,因之,这条沟就以中心线为界,以西属岭鬼寨所有,以东属相邻的逢源庄和小台庄所有。岭鬼寨与逢源庄都位于稷壁峪口,田地相连,隔沟相望,却老死不相往来。根据我的反复考证,相隔仅两华里的这两个村子,近一百年来没有结过姻亲,这其中的原委容后详述。
    岭鬼寨有良田七千八百亩,土质肥沃,自古以来就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粮囤”。此处西去黄河不足百里,南至汾河仅三十余里,但这两条河流在过去千百年来的历史演变中都不能为之用,只有在近年来才有部分土地能够得到引黄渠的灌溉。倒是正北面的识禄山成为村里的福祉。每到夏秋季节,暴雨一下,识禄山上山洪爆发,卷着满山的牛羊粪和腐殖质,顺着稷壁峪滚滚涛涛,倾泻而下,一夜之间,村里七千八百亩土地灌得沟满渠溢。这一灌不得了,连续三年的好收成就十拿九稳了。来年那麦穗竟能长到大拇指一般粗,玉茭子也不用精心间苗,三棵两棵一窝,个个都长双穗。那年月,村里的男妇老幼个个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此地民间流传着一个关于吃饭的笑话,说有个小伙子从外地回家,回到离自家村子还有二十几里的地方天黑了,小伙子的姨姨家正好在附近村子里,小伙子就摸黑进了姨姨的家门。姨姨一见外甥进了门,少不得问吃问喝:“三儿,这么天黑了吃饭了没有?”三儿肚子饿得咕咕叫,正要开口说没吃哩,不想姨姨的嘴儿像刀子一样快:“这娃,吃了没吃,咋就不说话哩!”三儿张口呐呐地:“还,还……”一句话说不出来,姨姨又开了腔:“这娃,吃了就吃了,没吃就没吃咿咿,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小时候还口齿伶俐的,咋就越大了越变了样了哩!”三儿姨夫看不过眼就说:“娃一路步行回来,半路地儿又没有饭店,娃在哪里吃了!”姨姨接口道:“看你姨夫说的,自家娃么,到了他姨姨家,难道还见外不成?吃了就吃了,没吃就没吃呣!”三儿明白了姨姨的意思,就利利索索说道:“吃了,吃了。”手里拿着面瓢装作要做饭的姨姨马上就笑开了口:“这不对了,吃了就吃了,没吃姨姨就给你做。”这样的姨姨也真是少见的薄气。
    曾有人考究过中国人千百年来的一种习惯:见面的客套话就是问:“吃了?”有许多具体的行为体现这种问话的内涵,譬如:逢年过节串亲戚,现在的人是带各种各样的礼品,过去一律是拿着精心制作的各种馍,有枣花、有枣糕等;清明上坟也给老祖先带上各种面捏的走兽馍,如兔头、猪头、花篮等;丧葬事献的是食盒,祝寿献的是面捏的寿桃等。这种习惯是过去千百年来靠天吃饭的岁月里,人们的温饱常常得不到保障而留下的烙印。“到能吃饱饭的地方去”,这大约是过去中国人最本能的追求。因之,那时候,邻村的长辫子大姑娘挤破了头皮要嫁给岭鬼寨的小伙们。就是这样的一个村子,后来的历史上竟插入了一段令人刻骨铭心的记载。现今的老人们还约略会道出几句先人们流传下来的残缺不全的顺口溜,后来我多方搜集,那顺口溜居然是一篇长达三百七十八句的《结余米粮歌》——
    光绪年天大旱满地冒烟
    连五茬难下种颗粒不见
    糠麸皮榆柿叶还算好饭
    啃干屎嚼干泥实难下咽
    暗偷盗明抢夺世风大乱
    人吃人犬吃犬实实可怜
    父吃子子吃父亲情不念
    母吃女女吃母骨肉相残
    十八九大姑娘不值一串
    或三房或四房奴都情愿
    一九九九年,岭鬼寨在原堆尸匝旧址上建起了新校舍,师生们在整修校园时,挖出了一块一米见方的石碑。我生于岭鬼寨,长于岭鬼寨,虽然多年来在外游荡,但总归是有着思乡的情节,对这块故土上发生的每一宗事情也都是十分的关心。随即便是喊了几个童年的伙伴,一起把石碑抬起来放到一个妥善的地方,亲自动手将碑面洗刷干净,那上面竟有一篇九百字左右的绝妙碑文,题为《黄河醒世录》,落款时间为大清光绪四年,作者是邑庠生员沈世尧。这姓沈的和那个承奉尸官的沈青眼有无关系我不知道,但却是极为的蹊跷,随后我把那碑文拓片带回了自己在黄河沿岸进行文学创作考究的租住屋,正南正面墙都是大大小小的镜子。晚上在燃灯下细细琢磨。原来,那上面竟详细记述了人们传说中的那场丁丑大饥荒的前后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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