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二)
寿宴当天,大伙吃过简单的早饭,就照着名单的安排各自忙碌,互相配合。亲朋好友陆续赶来,摩托车停得到处都是,一房的大坪里人越来越密集,三五成群,寒暄闲聊。祖父作为寿星公,穿上姑母买的新衣服,一瘸一拐和父母亲在大坪的人群来回穿梭,招呼亲友。这是我出生以来家里阵仗最大、来人最多的一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唤着我的乳名,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怎样应付,只好羞怯怯地东躲XZ。
正餐开始前,有一顿流水茶点,糍粑配米茶。负责打糍粑的人合力将倒扣在地面的坚硬笨重的麻石碓臼翻转过来刷洗干净,把满甑热气腾腾的糯饭倒入其中。许多人上前讨取糯饭。打糍粑的人捏出一个个糯饭团,将人打发完毕,然后趁热打铁,用丁字形木锤捶打糯饭。刚开始两人一手扶锤柄,一手按锤头,大力而缓慢地捣压糯饭;另一人用蘸冷水的手不停翻动烫手的糯饭,使受力均匀。接着三人抡锤轮流捶打,力度极大,节奏迅疾,锤影纷飞,但你来我往间互不侵扰。木锤捶打糍粑发出“啪啪啪”的密集声响,但掌握得恰到好处的节奏,使之宛若一曲充满力量感的乐章。四周有人围观,有人指点,有人嬉皮笑脸。两种手法交替上阵,直至将糯饭捣烂成黏糊糊的糍粑,再将糍粑揪成鸡蛋大小,蘸上甜豆粉,淋上热猪油,美味即可上桌。
一阵炮仗声,正餐开始,客人就坐。十多桌亲朋好友推杯换盏,混乱嘈杂。正餐的上菜顺序颇具讲究,各种菜的味道互相作用,全方位刺激客人的味蕾。当年距现在虽然也就十年光景,但十年间翻天覆地,普通人的生活水平节节攀升,物质充裕。当年的人农活繁重,饮食也不似今天油水充足,所以酒席上的菜肴几乎不剩,而如今同样的菜品和味道却浪费严重。父亲和姑父到每桌去敬酒。父亲的酒量远不如姑父。到祖父领着全家谢客的时候,父亲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宴席结束,亲朋好友相继散去,留下满目残羹冷炙、杯盘狼藉。负责洗碗的妇女兼并剩菜、打扫现场、擦桌洗碗。这时,差事最累的厨房人员才开始吃预留的一桌席。主厨大表哥满面油光浑身汗,因为过度劳累而胃口全无。众人调侃他一边烹饪一边偷吃。有人喊父亲敬酒,父亲醉得跟死猪一样趴在床上。“老子不行,儿子代替!”有人叫唤。我好奇心作祟抿了一口高度白酒,火辣辣的酒味直冲脑门,呛得咳嗽连连,唇焦口燥。我赶忙喝口甜汤压制酒气。大家哄笑起来。我愤怒得七窍生烟,翻着白眼走开。
我一走开,大家旋即换了下一个调侃和灌酒对象——绰号“缺根筋”。有人边往他碗里倒酒边说:“你今天干了这么多活,要多喝几杯,喝完带你看美女。”他傻笑着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和老马哥负责上菜,一茶盘六碗菜,颇考验臂力,是个力气活,除主厨外属这项工作最累。
我不晓得他的真名,只知道上至皓首苍颜的老头,下至口齿模糊的孩童,都直呼绰号“缺根筋”。他智力低下,木讷寡言,总是一副口水连连、嬉皮笑脸的轻浮表情,像个身体长大而脑子没有长大的孩子,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童真。
至于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他父母是表兄妹,他是近亲结婚的产物;也有人说他在襁褓中高烧不退,烧坏了神经;还有人说他蹒跚学步时一个踉跄,磕坏了脑壳;更有甚者笃定他父母年轻时无恶不作才遭此报应。究竟真相几何,
无从考察。他的父母也曾带他四处祈神拜佛,访医问药,寻巫求术,均未见起效,久而久之认命作罢。
他父母在世时,从未嫌弃他,吃穿用度也未曾亏待他,把他料理得干净整洁,若只从身边一晃而过,大概率瞧不出他有智力缺陷。他并非好吃懒做之人,也会遵从他父母的话,家里地里的活都能帮忙。只一件事教他父母愁白了头,不得不带着遗憾躺进棺材——就是他的婚姻大事。哪家的好女儿能看上一个傻子;退一万步讲,即使看上了,哪家父母又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傻子。无巧不成书,真有一家女儿的情况与他类似,双方家长有意撮合。可惜两个心智不全的人对儿女情长之事一窍不通,终究有缘无分,将双方父母的努力付与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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