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二)



农忙结束以后,母亲连续数日将攒下的几篮子鸡蛋提到街上出售。每天提着满满当当的一篮子鸡蛋出门,傍晚又提着几乎原封不动的篮子回家,然后依偎在墙根慨叹:“太难卖啦!卖鸡蛋的也忒多了点。蹲蹲站站一整天,没卖出几个,腰酸背痛不说,还搭了一顿饭钱,不值啊不值。我看这些鸡蛋势必要臭在篮子里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家开始顿顿吃鸡蛋,水煮蛋、蒸蛋、炒蛋······各不雷同的做法。母亲闷在厨房里,研究出许多种鸡蛋的新做法,并乐此不疲。其中有一种鸡蛋饼,是她的得意之作。她将做好的鸡蛋饼赠予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品尝,博得一片赞誉。母亲自信地说:“明年,不,是以后的中秋节都不需要买月饼了。”此种说法我不敢苟同,鸡蛋饼虽好,可我还是喜欢月饼要多些。只半个多月,我们家就消耗掉两百多个鸡蛋。

有一天,母亲又发明了一种鸡蛋丸子,欣喜若狂地熬了一大锅,起名“萝卜香菇鸡蛋丸子羹”。说实话,那一锅汤还真香,馋得我口水直下三千尺。晚上,母亲把左邻右舍聚集到家里品尝。男人续了一碗又一碗,女人赶紧向母亲询问做法。其中有人赞美道:“好味道!完全可以媲美松丸子!”松丸子是客家人从小吃到大的美食。得到如此的赞誉,母亲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把独家秘方毫无保留公之于众。

品尝结束,女人们帮忙捡拾碗筷后都各自回家去,男人们则在我家门前的一株枇杷树下支起一张八仙桌,围桌闲谈。这是一株古老的枇杷树,即便祖父这般年级也不知道它的真实贵庚。有人认为,村子有多老,它就有多老。至于它究竟是野生还是先人手植更无从查起。枇杷树主干粗壮而高直,布满经年累月的人为伤痕,枝叶不甚繁茂。这株枇杷树虽然伫立在我家门前,可不属于我们家,也不属于任何人。它也没什么值得争抢,因为打我记事起它就没有结过枇杷。哥哥指着枇杷树问父亲:“爸,这棵枇杷树是不是公的?从没见它结过枇杷。”这句话把在场的人逗得捧腹大笑,成为村民常挂嘴边的笑料。

从人类文明诞生一刻开始,庄稼人就与劳作为伍,同辛苦作伴,像被牢牢地拴在土地上的耕牛,已然有些麻木。所谓的“农家乐”不过是富人建立在富庶的基础上而创造出来的新鲜词汇,误导那些手脚不曾沾过泥的人,以为庄稼人拥有自己的无限乐趣。大文学家陶潜向往的田园生活也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有房子、有田地、有钱花、有酒喝、有仆人可以使唤,这样的田园生活,吾亦向往之。谁不想过“人在床上呼呼躺,钱从天上滚滚来”的日子;退而求其次,能坐办公室,人模人样,保养得细皮嫩肉,也是好的,确乎有些接近上等人了;再次之,人劳累一些,但报酬颇丰,可以预见改善的将来,也能接受;不到逼不得已,谁会选择脸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日晒雨淋,却还要担心饿肚子的生活,最重要的是看不到日子的尽头,仿佛只有苟且、苟且、再苟且。所以,我对“农家乐”的提法不甚苟同。如果一定非找出一个乐趣不可,大概就属乡亲们晚饭后或乘凉或取暖而齐聚一堂的闲聊,谓之“讲古”,讲过去的奇人异事。正是从“讲古”中,我学到了不少笑话、谜语、离奇古怪的故事,也得知了先祖是何时从何地迁来的、村子的发展史、甚至一些民族国家的历史。

这天的夜很黑,没有月亮,

也没有星星。头顶的枇杷树树枝上临时吊的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的照明范围有多宽,人的视野就只有多宽。稍微远些的地方就被黑暗笼罩,只能看见一个个方形亮窗毫无规律的分布,宛若夜空中的星辰。黑暗中偶尔响起几声犬吠,抑或是小孩的哭闹声,随风越飘越远,最终又消失于黑暗。秋夜的风已经带有些许寒意,吹得枇杷树瑟瑟发抖、翩翩落叶,也吹得人不自觉裹紧衣服。

虽已入秋,可还有很多令人厌恶的不要命的蚊子寻光而来,嗡嗡乱飞,吸食人血。不知是我血甜还是身上臭,抑或是我细皮嫩肉,蚊子专挑我叮,叮得手脚全是包,瘙痒入骨忍不住抓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不挠破皮绝不罢休。父亲在枇杷树下生起一堆火,往火上撒米糠,顿时浓烟滚滚。这是村里人常用的驱蚊方法,简单有效。我围着浓烟左三圈右三圈地跑,嘴里一边念着顺口溜:“烟啊烟,烟那边,那边芝麻香,这边鸡屎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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