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子白马出云中



    这是家简单布置的酒馆,没有招牌,廊檐下挂着红灯笼,上面写着酒字,笑容好看的老板娘站在下面,门口是被雨水淋得坑坑洼洼的石铺小路。

    一个干净清爽的年轻人从雨幕中走了过来,他牵着一匹白马,被雨水冲刷过的马鬃很干净。白马很精神,马蹄踩在雨后的石铺小路发出好听的哒哒声。

    眼尖的小伙计看到他,跑来接过缰绳,把白马牵去马厩,廊檐下的老板娘对年轻人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他冲着老板娘生涩地笑了笑。

    酒馆里只有很少的客人,一个读书人,一个算账的先生,一个背着剑的年轻女孩子。

    老板娘领他进屋,他朝柜里要了一壶酒,一碟咸酥花生米,一碟五香熏鱼,就近坐在酒馆靠窗台的那张桌子,用手捋了捋湿了的头发,甩掉发梢的雨丝,拍打着肩膀上的水珠。他看起来很高,身材挺拔,白衣被雨水打湿透,贴在身上,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窗台上摆了个粗瓷小碗,用来盛装雨水。

    年轻人身边摆了个长条形的包袱,里面是一把断了的剑。

    “这碗是用来做什么的,集雨?用来烹茶倒是好水。”年轻人说,他看了眼窗外的雨,又看看窗台上那只粗瓷碗,似有所思。

    “公子说的,《清嘉录》里倒有提过,雅士们用来集雨烹茶的,我是个俗人就用来煮酒。”老板娘从前台打了酒,取来杯子,同两碟小菜一起摆好端来,摆在桌上。

    “读《清嘉录》的可不是俗人。”年轻人笑着说,端起酒壶,向杯里倒酒,他的手指白皙细长,倒酒的动作娴熟,倒完酒后,就坐在那里,盯着杯子恍惚了好久。

    “你知道吗,我从前从不沾酒的。”年轻人突然抬起头说。

    老板娘怔了怔,年轻人是酒馆里的常客,日常过来小酌一杯,虽然话不多,连酒馆里的伙计却都记住了这个高高好看出手大方的白衣公子。

    “我十六岁那年才喝的第一杯酒,又苦又涩,我姐姐那年嫁人,嫁到了晋北。”

    “心情苦,酒的味道自然也苦。”老板娘说。

    “我不懂酒,喝了这么多酒,也还是不懂。”

    “我家那人跟这杯中物打了几十年交道,也是常说不懂。依我来看啊,这是你们男人想多了,高兴了,喝一杯,不开心了,喝一杯,这就是酒。”

    年轻人想了想仿佛确实这样。

    “那时候大兄还在,他喜欢喝姐姐酿的梅子酒,姐姐走前,留了一个大坛子,埋在窖子里,说过三年才可以取出来喝,大兄没等到,在第三年的时候他战死在了拒北城。”年轻人破天荒地又多说了几句。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叶侯爷家的大少爷不都没能回来,打北莽蛮子死的,你哥可是个大英雄,天底下哪里人不夸我们云中的男儿是真正的男人。欸,可惜我家那口子走得时候没能让我怀上一个,若是个男孩子,也得有十八岁了,我也让他去北边,打北莽蛮子去。”老板娘摸了摸平平的小腹有些遗憾。

    年轻人笑了笑,没回答。

    她当然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就是叶侯爷家的小少爷,那个战死在拒北城的叶家大少爷就是从小教他剑术骑射读书写字的亲哥哥。

    “今天下这么大雨,公子牵这马是要出门?”老板娘接过话茬问。

    “是的,要出一趟很远的门。”年轻人说。

    “也是不凑巧,雨下得又大了,欸呀,有雨吹进来了。”老板娘到窗台前,伸手就要把窗门关上。

    年轻人摆手表示不用,“就近再看看云中这地方的天空,挺好,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回来,说不定客死他乡,没个机会再看看。”

    “欸呀,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话,公子吉人天相,照我看啊,准是个长寿命。”老板娘啐了几口责备道。

    多少年后,当年的年轻人已经白发苍苍,他迈过庭院,抬头看着天空,喝一壶酒,想起许多年前她随口的这句话,仿佛一语成箴,他真的活得很久。

    年轻人又笑了笑,不再答话。

    老板娘回到了门口,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仿佛含着秋水的眸子一直看着门前那条石铺小路的尽头,那里是暮色和大雨中云中城高大的漆黑城墙,城墙那边有座水牢,底下关着他的丈夫。只是她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只是个等着丈夫回来的小酒馆的粗笨女主人,年复一日,残灯照孤影,等到岁月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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