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银陷入了噩梦，在梦中，她又一次见到了阿娘。

    湿漉漉的瘦弱身躯上，原本翠绿动人的衣袖裙摆上沾满了污秽的稀泥，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阵阵难言的恶臭。她原本就极瘦的脸已经被水浸的肿大难堪，俏丽的眉眼不复当日。她是掉入荷塘死的。

    金银怔怔地看着阿娘的脸在一丝丝散发出热气，飘渺地向酷夏的严阳飞去。

    “阿娘！”

    她唤的这一声突的将她拉向了另一个地方。是她们住的的院子，破旧而干净，与旧墙那边小巧玲珑的阁楼相比，更显没落。

    院里一棵正茂盛的杏花树下坐着一个妇人，手中拿着一块绢布，正掩面自泣。瓣瓣杏花掉落在她绿色的衣衫上，平添几分伤感的美来。

    她似有感应，停下了她的自伤，望向金银的方向，兀地快速将泪擦干，唤了一声:“银银！”

    金银已是泪流满面，她艰难迈出步子走向阿娘，在她的身边坐下。

    她还是当初的样子，虽然上了年纪，可也不减风韵。幸好幸好，她刚才看到的都是假象，全都是用来骗她的，阿娘明明还好端端的活着。

    她们坐下杏花树下聊着天，说着最近庸州发生的奇事传闻。金银不禁沉醉在这样的氛围中，聊着聊着自然聊到了她。

    “他如何？对你好吗？”

    “阿娘，你放心好了！他对我很好。对了，他还在院中栽了杏花树呢！有十几棵，开花的时候真的好漂亮！”金银看着落在她膝盖上的一片软嫩花瓣，开心道。

    “真的？”

    “嗯，他还找了教武师傅教我武功呢！”

    那妇人皱了皱眉，终是问道:“他的身体如何了？”

    “嗯，已经好很多了，不像之前那样糟糕了。”

    妇人看见金银面上露出的喜悦，道:“他身体好转便好，钱明将你嫁与他也是……哎。”她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她又接着道:“你也莫要再野着性子，整天舞刀弄枪的，不像个女孩子，莫招了他的嫌弃！有空倒去学些仪态的好。”

    “阿娘，可他说随便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他都给我担着。”金银不满道。

    “看来他必是不错，可惜我不能去看他一眼！”心中未免有些惋惜。

    是的，她的父亲钱明不让阿娘出去，唯恐惹得大夫人不高兴，还丢了颜面。阿娘只好一直待在这个逼仄狭小的院子中。

    金银也不说话了，母女俩沉默地坐着。

    过了片刻，“银银，他可说了何时会娶你？是做夫人还是……？”那个字终身伴着她，她说不出口。

    金银顿了顿，茫然道:“他没说。”而后又坚定道:“不过，他说这一生只会有我一人的。”仿佛是为了增加这话的力度，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大声，又脸红低下头去。

    “银银，你还有三日就要及笄了，然后就要嫁人生子了。你要尽快问他是要如何安排你的位置？”妇人有些焦躁了。

    “阿娘，他既说了……”金银内心不安道。

    “够了！男人不就喜欢刚开始说些甜言蜜语吗？你要是做不了夫人，是想和我一样吗？”妇人的眼睛瞪圆，眼珠突出，面容开始模糊不清，渐渐消失不见。连同那杏花树。

    金银恐慌地看着突变的一切，再一定睛看时，又是那具落水女尸，身上的翠衣已经被烈阳烤干，尸体渐渐腐烂。

    原来刚才和阿娘在一起是假的，是假的。她的面上流下泪来，她不要再这里。可任凭她如何跑，也出不了那个地方，阿娘尸体上的眼睛时时刻刻在斜着看她。

    “金银，醒醒！金银……”一道温和而略显急促的声音传来，在梦境里打开了一个缺口。

    她睁着眼，呆滞地看着面前这个俊秀的男子，额上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她的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张维看她这个样子，想必又是做了噩梦，还没有缓过劲来。他伸手轻轻抱住了她纤细瘦弱的躯体，一下下地轻拍她的背部。

    “好了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缓慢地安慰着她。他知道金银虽然平时看上去很是活泼，大大咧咧，内心却是极脆弱的。她总会把事情埋在心里，不轻易说出来。即使他们相处了一年多，这种状况却未发生改变。不过，不仅是她，他也如此，他尚有许多事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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