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平洋探戈 11-第2/4页





    罗杰想,要来一阵风,吹走她的棒球帽,他就能看见她的脸了。又一想,多么无聊轻浮,帽子下面的脸好看难看和我有关吗?

    帽子下是毛丫的脸,是罗杰喜爱的那种类型。她每天晚上踢碗挣三四十元,周末七八十元,够了,她吃得不多,除了租一间地下室花去她百分之八十的收入,她看不出有什么必要挖空心思挣钱。她在棒球帽后面闭上眼。她一星期表演四个晚上,早晨练练功,中午对着太平洋吃一份自制三明治。她想不出还有比这更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满足地嚼着一片火腿两片西红柿和一只煎荷包蛋的三明治,它从来没让她吃厌,总让她感到味觉之旺盛,消化系统之积极,海风和阳光之美味。

    罗杰走过毛丫,又回头。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干嘛要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呢?她做什么对他毫无意义。这样笑着自己,他走开了。不快不慢,不急着去哪里,却目的地明确。毛丫这时若醒来,会看见他那矫健、年轻的步子,会觉得这个人走路姿态很好看。他其实走得正合她内心的一种节奏,自由、即兴,却绝对暗含一个节拍,像节奏融化了的爵士乐。毛丫奇怪地喜欢上了爵士乐,流浪的娓婉使人想恋爱。无拘无束地,浪迹天涯地恋爱。

    冬天,罗杰离家出走时,正是北京的夏天。毛丫和八豆坐在“硬石”吃饭。周围都是时髦男女,全不管食物多么难吃。不少外国佬在这混一个思乡之夜,找到其他的非本地佬共喝几杯“月是故乡明”的进口啤酒。

    因为八豆买的新房延期竣工,他的婚期也得跟着延。

    八豆喝了一瓶啤酒,又要第二瓶。眉毛把眼神都压垮了。她知道他仍和自己的父母有较密切的往来。他们有重活或需要用车,就打电话给他。

    她给他斟上啤酒。她不知道这动作给她做得多自然、体己。第二瓶啤酒喝了多半,他告诉毛丫,毛师傅过世了。毛丫直着眼,开始目光很远,渐渐的,退到离她鼻尖一尺的地方。她就瞪着一尺远的黑暗,听八豆讲前前后后。

    毛丫的父母前两天收到一个沉重的邮包,是毛师傅的远房侄儿寄给她的。侄儿说毛师傅病故前请他把它邮到北京。他还说毛师傅一直在一些地区、市、县的杂技班做教练,做到他病倒。

    毛丫问邮包在哪里。八豆说已拆开了,里面是一套细瓷青花餐具。八豆领着毛丫到停车场,打开后备箱。邮包是个木箱,里面盛了十二只碗,十二个大盘与小盘,十二个茶盅茶碟,十二个汤匙。毛丫拿出那封未被启封的信,上面是毛师傅的笔迹:毛丫亲启。

    回到“硬石”,一个摇滚乐队正在卸乐器,三个黑人两个白人。

    毛丫把毛师傅的信读了至少五遍。信没多少字,只说他给毛丫准备了这套瓷器做嫁妆。老头在信的结尾还开了句玩笑,说:“以后小俩口吵架,可不许摔这些碗。”

    八豆想,毛丫这样瞪着一尺远的黑暗,可不正常。

    灯全暗了,摇滚乐开始介绍乐手,演出马上要开始。八豆推推毛丫,给她一张干净的餐巾:“现在没人看见你了,哭吧。”

    他见她没反应,又说:“大声哭,一奏乐反正什么也听不见。”

    毛丫一直在想毛师傅最后一次对她笑。那是三年前,她答应了父母去上职业高中,要回军队杂技团去参加最后一次巡回演出。毛师傅在电梯关门前跑过来说,他去团里帮她把不用的东西先搬回来。她说没什么可搬的,搬不动的就扔了。他笑着说她是个小败家子。

    那竟是毛师傅和她的永别。

    八豆想,在这个地方把消息告诉她是对的。美国乐队能唱能闹,她可以分些神。

    唱了几十分钟,灯光又亮,歌手乐手们稍事休息。毛丫脸是朝着乐队方向,但目光仍只有一尺远,八豆说,要不咱走吧。

    她便乖乖地跟他站起来。餐厅的黄金时间到了,拥挤不堪。毛丫突然扭头,看着一个中年男人。她走到他身边,左手撑在胯上,右腿斜支出去,好一个年轻的泼妇。八豆不用看她脸,光是背影就让他看出她在撒野。中年男人惶恐地对她陪笑,看来是怕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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