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平洋探戈 11



    阿翠分分秒秒的小享受小欢乐是明摆着的,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戴的,世界提供给她的这些享受,她放不下这样又拿起那样,目不暇接,手忙脚乱,仍顾不过来。她的享受随时可得,显而易见,但吃的苦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天夜里,她搂着他,仍晕眩在拥有红跑车的幸福中。她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就想让你过好日子,有好车,好房子。上帝终于开眼,恩许了我。”

    几天后阿翠说她的公司开产品展示会,全集中在一个郊区旅馆。他在当晚十点,驾车疾驶到一个成年人俱乐部。他走进灯光淫邪的大厅,金属筹码叮咚作响,弹奏着人们贪婪的神经。他在一片血腥的黄粱梦里越走越深,四面八方叮咚声冷枪一样响成一片。

    他在一张“翻摊”牌桌上找到了阿翠。

    阿翠看他一眼,半秒的慌乱,脸部表情又恢复了先前的严峻。她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的牌,垂死地盯着。她十分负责地出到最后一张牌,然后才站起身,等候处决地走在他前面。她没忘记去柜上兑换现金。然后数了两遍钞票,签了税单。非常负责,罗杰想。

    走出俱乐部大门,她说:“我今天赢了一万八。”

    “可观。”

    “从那天赢了跑车,我就知道,我时来运转了。”

    “我也知道。”

    “就那天吧?”她可找到知音了。

    “比那天更早。”

    “真的?!”她惊喜万状,“什么时候你会算命啦?”

    “你拿钻戒押宝,赢了一笔钱,赢得连我祖母的葬礼都顾不上的那天,我就知道你狗运亨通,他妈的真要发了。”

    “你看奇怪不奇怪?来了运气,墙都挡不住?”突然站住脚,“那咱们再回去?我有感觉,这两天我能把丢的钱全赢回来!”

    “要赢不回来呢?”

    “肯定赢。”

    他稳稳地看着她,灰了的目光逼着她绿了的眼睛。

    “知道吗?我更讨厌你赢钱的样子。”

    说完他径自走了。那夜她果真赢的四周人想宰了她。她回到家是上午,大功告成地在长沙发上四仰八叉一躺,你这会给她酒、烟、鸦片,她都要;揍她,她也舒服。她说:“嗨,罗杰,一会你开车,我们看房子去,回来的路上我看见几家在卖房。我们头款够了,那房子不过五六十万。我真是不忍啊,看你一天工作那么苦,跟卖给了奴隶主似的……”

    她像喝醉了酒的糙老爷们,一种海阔天空的气势,嘴里话又多又响亮,渐渐混乱起来。再一看,她已睡着了。

    他看她一会。她的那个小皮包里装着她赢来的气派、胆略、信心,搂着它,她入睡都快多了,睡得也沉多了。连他翻箱倒柜都不打搅她。

    他打开小储藏室。里面堆满阿翠的各种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废物。他费不少力才拿出他的东西。一只纸箱里放满酒瓶。谁喝了这么多酒?他喝的。多可怕,短短的婚姻,他得就着这么多酒来吞咽。不久他找出四年前的画作,四年前他的手挤过的颜料管,握过的笔。他掸去灰尘,翻看一张张画,从二十五岁一直翻到十四岁。

    假如生活允许,他会画出名堂,成个有出息的画家吗?也许会,也许不会。假如他不堕落在这些廉价劣酒里,不堕落在侦察阿翠,同她鸡零狗碎地争吵,卑琐地同她做对,他会画出惊世骇俗的画吗?他不知道。就像那钉马掌的老人,所有图头就是把活做得更好、更漂亮。做漂亮了,他就乐颠颠的,他就不同世界一般见识。罗杰如果不浪费四年生命,或许会有个人画展、集体画展,或许会有收藏家开始关注他,或许没有。不过那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得呼吸、得吃喝、得做爱、得画画……

    阿翠正日夜颠倒地酣睡。

    罗杰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公寓。他的脚步踏在秋叶上,梦一般缺乏地心引力。他沿着冬天下午的路向前走,暂时尚不知去哪里,分居、离婚的概念要一段时间后才能回到他的思维中。他只是在走开,把阿翠留给她的输、她的赢、她的新跑车。

    他在一年后走在圣塔莫妮卡的海滩上,想到自己当时失重的步伐。这时他见一个年轻姑娘坐在他常坐的那把长椅上。是个亚洲人吗?是的。从背后看,也马上辨出她是中国人。他想上去问问她:可以坐在你旁边吗?但她把最后一小块面包揉碎,洒向馋痨的胖海鸥,便倒下身躺在长椅上,用一件绒衣盖住身体,一顶棒球帽盖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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