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平洋探戈 2
毛师娘拒绝给毛师傅发香烟和每天晚餐的二两二锅头。她自己倒又抽又喝。毛丫给父亲夹菜,连鱼刺都给他挑出来。毛师娘受不了女儿对她爸爸的偏心眼,她心想豁出去了,大不了一家三口做半文盲,吃同一碗没出息的饭。毛师娘自己是个钢丝演员,二十五岁那年摔下来,摔坏了腰。现在她只管服装的洗晒熨烫。
毛师娘认真教起女儿来,她亲自给毛丫扳腿下腰,让毛丫抵着墙站着,绳子一头拴住她的脚踝,再让她自己扯住绳子另一头把脚往脑袋上拽。这样一站站半小时,再换另一条腿。然后她抱着两条胳膊,问毛丫:“你为什么要学杂技?”
毛丫疼得哆嗦,说:“我乐意。”
毛师娘点点头。过了几天,她再问毛丫:“还乐不乐意了?”
毛丫这时头上顶着一碗水,正耗顶。她好不容易才在倒置的身体中找到嗓音。她说:“乐意。”
毛师娘把她耗顶的时间一点点延长,延到二十分钟,毛丫头上那碗水翻了。毛丫哭起来,说她不乐意了。
毛师娘说:“你可想好了。要是你不想练了,从今往后,不准再练。别让你耗顶你不乐意,闷了,闲得难受了,又来。这可不是让你吃饱消食解闷的,懂不懂?”
毛丫哽噎着,点点头。
“再想练,你得跪下求我。”
五天之后,毛丫给毛师娘跪下,说她改主意了。
这样反复几回,毛师娘终于结论性地说:“得啦,这回你跪多久也别想让我动心。”
毛丫发誓赌咒,跪着不肯起来,晚饭也不吃。
“那你就好好跪着吧。”
毛师傅气坏了,说毛师娘真是不折不扣的后妈。
“后妈?”毛师娘喝着棒子面粥说,“后妈才犯不着呢!以后练成个二半调子,就跟我似的,摔成废人,后妈心疼吗?我小时候练功,要有个当家亲妈这么跟我较真,我废得了吗?”
毛师傅说:“起来吧,起来吧……”他见妻子恶狠狠瞪着他,便改口,“起来吃了饭,咱接着跪。”
毛丫却一直跪到父母吃完晚饭。毛师娘点上香烟,端了杯茶,往毛丫面前一坐。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起来吗?”
“我说话不算数,赌了咒也不算。”
“啊。还有呢?”
“……”
毛师娘把烟抽得只能用前门牙仔细衔着。她掐了烟,告诉毛丫她不是耍杂技的好坯子,脑袋太大,腿太长,腰太硬,肩太窄,还有三分烧鸡背。这就意味着毛丫大有苦头可吃,除非她想做个龙套,稍微上点岁数就去卖酱油。团里有两个女演员生了孩子后去卖酱油了。
毛丫听毛师娘把严峻局势分析完毕,眼神呆钝了。
“你说我要是后妈,你将来卖酱油,关我什么事?这行当,是世界上最苦的一行,还是玩命的一行。只有亲妈,才能让你每一步都走扎实,哪一步都不准你偷工减料,以后你玩命的时候,妈心里明白,你玩的本钱有多大。明白了吗?”
毛丫看着她。毛师娘这样狰狞的时间不多,因而毛丫认为她这回是真没退路了。
睡了多年懒觉的毛师娘开始上闹钟,早晨六点准时起床。陪毛丫练功。毛丫一出来哭脸,她手上的教鞭就上下弹动。毛丫头上顶一摞碗,累得背更驼了,毛师娘说她这就往碗里舀粥。毛丫白她一眼。她问是不是她在心里叫她后妈。毛丫说:“后妈倒不像,像个地主婆。”母女俩每天的教学就在这样的斗嘴中度过。
就在毛丫第一次踢真的瓷碗时,罗杰向雪梨城的一个青少年绘画竞赛寄出了他的画稿。他站在邮局前,心情有些灰败,似乎寄出的画是他画作中最糟的一张,现在他只是怀疑自己的蹩脚,就怕寄出的那张画将以落选来证实他的怀疑。他看着自己牛仔裤上的颜料,犹豫着是否向邮递员把画要回来。他在毛丫踢碎了一百多只碗这年,长成了一个又细又高的少年,有张马驹般的长脸,一双天蓝色眼睛,肤色非常漂亮,是阔佬们花许多钱在海滩上烤制出的颜色。
罗杰这年十五岁,比毛丫大七岁。
罗杰走出邮局。澳洲十一月的暮春亮得人目眩。一群苍蝇向他扑来,在他脸上、头上起起落落。他的头发给这过盛的阳光漂白了。你可以说他是个银发碧眼少年。他见祖母坐在马路对面的露天咖啡馆,一对肥大的苍蝇落在她鲜红的唇膏上。她仰面哈哈笑着,苍蝇们被她放开的嘴拆开。它们和她谁也不打搅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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