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东海-第13/16页



黄公仍然不急不慢,说,将军此言差矣,你吃的两脚羊,都需要亲自动手,死前又惊又惧,这气渗到肉里,当然难吃。我这道菜,唤作「逢春」,何解?都知道老肉难吃,其实只是吃法不对。这菜要取利刃,似鱼生,将肉片片而下,都需老朽心甘情愿,亲自动手,或烹或煎,全凭将军口味。某既是一道菜,也是做菜的,这样,肉才是服服帖帖,顺口顺舌,鲜香余味十足,如枯木逢春,嫩芽嫩枝,管教赵将军此生难忘。

赵将军探身,如此说,老丈果然好菜。若不死,某必效刘豫州,汝为黄汉升!可惜,可惜。

黄公大笑,何足为惜!某舍一身俗臭,累累白骨也不许留,一口气,结伴日月,正是削肉效枯木,道中得羽化,求而不得,逢春了!

赵将军喊,取刀!短刀!一口铜锅,搬到堂上来。

黄公继续说,且慢,等我说完。这菜,还要有一道极佳的佐料,才能激出这肉块的滋味,年纪大的人,身上哪块筋肉没经历过世事浮沉?这就需要老朽在做菜时,为将军注解,说些老朽的故事听,随着块块皮肉下肚,将军也就知道这具肉身是如何长成的,又见识过哪些事,其中滋味,妙不可言,等老朽身上的肉割完了,老朽的故事也说完了,将军一定比喝了陈酿还醉,还香。

赵将军听愣了,说,神异!神异!

黄公探身,摇头,不慌不忙,说,更有一条,能亲自割下自己的肉来烹煮,又能面不改色说完生平,这胆一定比鸡卵还大,将军吃下这颗胆,则不必再吃旁人的了,老朽这道菜,平生也只能做这么一次,给将军吃,正是天作之合。

赵将军脸上红光满面,赞叹着,妙,妙不可言,快做来我

藩篱吃。

黄公当即接过短刀,撸起袖子,瞅紧手臂上一块紧实的皮肉,唰一刀,肉落锅中,鲜血才喷溅而出,黄公神色如常,笑吟吟的,取一块白布盖在伤口上,用筷子夹住锅里的肉,肉半熟,取出来放在盘上,身旁的牙兵端到赵将军面前,赵将军望着黄公,满脸敬服,说,果然胆大如卵!胆大如卵!先生且说来!

黄公双目微闭,右臂握刀,在脑子里构想着往事,一件又一件,把心底积压多年的东西都寻出来,晒晒霉,拍拍灰,穿针引线般凑成一个好故事。他迟迟不开口,赵将军就尝了一口肉,赞叹着,绝佳,这肉不是凡品。黄公这才睁开眼睛,容光焕发,不呆不傻,果然有逢春之感。他目视堂上众人,白须颤动,一字一句地说,老朽所见故事,需从前唐细细说。

三,力士

我在车马声里醒来。

我从一个宽厚的怀抱中挣出脑袋,望见马车外渐行渐远地长安,火光冲天而上,但从我的距离看,长安只有火把大小。我仰面看了看抱住我的人,有些陌生,贴的极近。他皮肤黑,有坑洼,像块泥地,根根胡须扎根在里头。他在出神,竟没发觉我醒了,我毫不恐惧,他的怀抱让我有安全感,就这么看着他。一只飞虫飞到他鼻尖上,他伸出手去拨弄,没有手掌。他是康平延。

「醒了?」康平延和我对视。我没回答。

「你一个人倒在寺门前,差点被烧死,嘴里在喊,阿娘死了。时间紧迫,我托付一个不愿离开长安的僧人去将她埋了。我记得院里有个池塘,我说就埋在池塘边上吧,以后回来好找……」

「赢了吗?」我没由来地问出这句话。我不是非要操心寺里的决斗,只是不想再听他说下去,脑子唯独能下意识蹦出来的只有这一句,想赶快把这一晚当成刚做的梦。可眼泪啪嗒嗒地掉,冲破了一个孩子的伪装。马车最里面坐着的人看了我一眼,壮硕无匹,月色照进来,他还年轻。他是蒙万赢,没说话。康平延替他回答。

「没有。火烧起来了,我叫停了他们。」

「为什么不接走我阿娘?」眼泪既然流了,我干脆问个清楚。我的意思是,哪怕尸体,也要背着走,他们都这么强壮不是么?康平延沉默了半晌,说,「你阿娘早就病重,我送去你阿爷人头时,她已托付我要将你带出长安,只有你自己,不算她。」

我不愿再缩在他怀中,挣出身,独自坐在角落抹着眼泪,望着长安只剩一点星光大小。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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