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先生柳

    一根高大的木柱，杵在界碑旁，上悬一面大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总算六安侯读书破万卷，这才认得出那玩意叫谤木。

    谏鼓与谤木，始于尧舜，供百姓击鼓见官，书写谏言之用。但是现在这年头，除了公子矩，谁还用这个。

    不过由此亦可知墨里广开言路确是名不虚传，从谤木上的这许多文字可见一斑。国人针砭时弊，国君尽极下情，江南第一名城的繁华富庶自有它的道理。

    潘子安走到谤木前，凝神细看。

    “春天已到，相逢刚好，六安侯未到，奴家怎敢老。”

    “小侯爷！干了这杯酒，你我手拉手。”

    “悦来客栈欢迎孟家班投宿，房钱、糕点、茶水全免。”

    “有大青衣兮，见之不忘，思之若狂。”

    “大业湖上雪衣舫，一见潘郎，妾便从良。”

    “上等羊肉专供六安侯、孟大家，十斤只需纹银两钱三分。”

    “......”六安侯感动到无言，一股暖流滚动在心间。

    “足下可是六安侯？”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潘子安转身望去，一个精壮汉子双手抱拳，远远地站在路外林子里。

    “区区正是潘子安。”

    那汉子大喜，一手撩起缎面长衫的下摆，快步走上驿道：“在下左亭长，久仰侯爷大名，在此恭候多时了。”

    不容潘子安说话，左亭长连珠炮似地说道：“在下名字里这个‘长’字，起先读作长亭的长，后来恰好做了驿亭的亭长，身边的父老兄弟们都觉得应当顺天应命，自此便读作长官的长了。”

    潘子安拱手道：“左兄原来是一方父母官，失敬了。”

    左亭长哂然一笑道：“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差了六安侯十七八级，小侯爷还称左兄，在下哪里当得起。”

    “造福地方百姓，无分官身大小，”潘子安淡淡地道，“况且我这个侯是爵位，并无官职在身。”

    左亭长赶忙说道：“小侯爷入主三殿三阁那是早晚的事，跑不了的。”

    “承你吉言。”潘子安嘴角浮起笑容，“敢问左兄可是辽东道三江郡人氏？”

    左亭长点了点头，无奈道：“想必小侯爷一听我这名字，就想到了左亭轩，不错，那正是族兄。”

    三江郡左氏，世代盘踞辽东的豪门大族，虽然实力不弱，却也难及辽东之外。但到了这一代，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嫡长子左亭轩，这才一改潜龙在渊的态势，家族势力得以向南逐渐伸展。

    江南道持节大都督左亭轩，实打实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周天子赐弓矢节钺，督江南道军政，其人勇毅果敢，刚正不阿。正因如此，他庶出的兄弟左亭长，原本风评甚佳，却为了用人避亲这一条，竟被压在仅比最低官职里长高一级的亭长位置上好多年不得升迁。

    这些事情，在动身启程前，潘子安早已托人查得清清楚楚，既然想着过来为锯子出把力，总不能到了地头还两眼一抹黑。

    “自打辽东来到江南，我那大哥经常说为人要低调，害得我这些年来见人都不敢自报家门，其实相较剑南道潘家一门双侯的家世，我三江左氏仅算末学新进而已，”左亭长热情洋溢地道，“是我矫情了，一会儿定当自罚三杯。”

    之前啥时约了顿酒？看着这个似乎天生有本事与人自来熟的辽东好汉，潘子安啼笑皆非，当今名士共相标榜自任放达，却也不是这般随随便便的倾盖如故吧。果然学问未必都在书本之内，六安侯今日算是学到了。

    既然已经抖搂出身份，左亭长更是没了拘束，一叠声道：“走走走，小侯爷若是不嫌弃，就去我那驿亭瞧上一眼，喝上两杯，将来回到辽东，也好和兄弟们吹吹牛，咱可是和六安侯喝过酒的。”

    话说到这份上，潘子安也不好意思再端着了，做了个请的手势，左亭长带路，当先大踏步走去。

    潘子安看着前面那袭缎面长衫，明暗交加的宝蓝色，低调与嚣张集于一身，墨矩与三江左氏这条从辽东来到江南的过江龙做邻居，日子过得舒坦吗？

    四匹乌云踏雪拖着马车自觉跟在后头，听到马蹄声，左亭长回过头来，高声赞道：“好马！”借此机会放慢脚步，不露痕迹地与潘子安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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