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六安侯
城南,郊外,驿路。
村舍田畴,宛如水墨。
潘子安驾驷马,乘高车,挎名剑,张伞盖。
《周礼》制曰: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天子伞盖九尺,诸侯六尺。
四匹乌云踏雪,一辆青铜高车,车上的六安侯孤身一人立于六尺伞盖下,身上洗得发白的对襟麻布长袍随风飘起。
马是名马,车是周王新赐,衣服却是旧的。
明明可以锦衣华服,为何偏要穿旧衣?有流言传出,必是寒食散服用过量,以致小侯爷体肤有恙,只能穿洗磨柔软的旧衣才不至于擦到患处。
曾有人趁着酒酣耳热之际,当面斗胆向六安侯请教此事。潘子安给出的回答是,旧衣穿着舒服,旧衣越洗越白,那种白便如同把夏夜的月光穿在身上......我等身为当朝名士,不是正该有这种超流拔俗的审美吗?
其实真正的答案这位新晋六安侯一直没好意思宣之于口,那就是潘子安觉得自己是个念旧的人,也很想让大家都能发现这一点。
潘子安今年已经十八岁,自幼有神童之名,打小就不把同龄小儿放在眼内,随着年岁渐长,轻轻松松地一骑绝尘,把那些所谓贤才俊彦远远抛在身后,及至《六安赋》一出,更是相交满天下,相知无几人。
谁人能似潘公子,一赋轻得万户侯。
豪阀巨室、学子庶族竞相传抄还不算,每逢出趟门,上自七十岁老翁老妪,下自七岁稚子女童人人夹道争睹,每当此时潘子安便会生出一种错觉,莫非自己是一只行走在人间街道上的珍禽瑞兽?
更有某些生财有道的画师,连夜加工赶点炮制出《六安游春行吟图》、《潘子安斫琴啜茗图》、《六安侯夜宴图》等大作,以每幅上百两银子的丧尽天良价售卖,结果竟然供不应求,那得有多少小娘偷偷购来悬于闺房自是可想而知。
不就是杜撰了一篇歌功颂德的《六安赋》,至于吗?潘子安摇了摇头,束发的黄丝带随之左右飘曳。
时人君子多以玉簪结发,玉为君子之器,是以古语有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而潘子安天生就对各种随身饰物相当地厌烦,蒙学时便曾言道:君子如玉何需玉。
所以若是单看衣着,士族出身的六安侯可说是一贫如洗。
一袭麻衣,两条黄丝带,一束腰,一系发,这番随心随意,在世人眼里却是风姿独秀,放旷疏朗,萧萧肃肃如松下风。
可惜不是人人穿上对襟麻袍都能像六安侯一般体态佳美,不过幸好还有黄丝带。
用黄丝带缠绕剑柄的公子王孙翩若游龙;
拿黄丝带系酒葫芦的市井豪侠洒脱不羁;
将黄丝带当做绑腿的江湖侠少英武矫健;
把及腰长发用黄丝带轻轻挽起的少女温柔多情;
而最离谱的说法是,用黄丝带做书签的书生学子必将金榜题名。
每念及此,潘子安自己都觉得好笑,一笑起来那双桃花眼便蕴满风流,从小到大,哪怕还未成名时,这片迷离朦胧的目光就不知让多少女子心泛涟漪。
潘子安的女人缘十有八九便是据此而来。就像这次下江南,有人说潘子安定是奔着大青衣孟冬楼去的。
这话若是被家教甚严的潘老侯爷听了去那还了得?
离家之前,潘子安在父亲面前赌咒发誓,此去墨里,第一目的便是去江南书院见识一番,第二是顺道见见同窗好友,和锯子分别几年,有点想他了。至于孟冬楼,我有多远走多远,这总行了吧?
对于老侯爷的脾性,小侯爷自认摸得贼准。
父亲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一箩筐,生怕儿子像自已一样只知舞刀弄枪,多年以来一直想方设法为潘子安寻访名师。天下四大官学,潘子安已去其三,只剩下墨里的江南书院了。这间书院虽然比不得其他三家历史悠久,却是姜白石一手创建。姜白石是谁?在文盲老侯爷心里只有四个字,天下文宗。故而潘子安在父亲面前把读书游学放在了此行首位。
不成想潘老侯爷听完话直接就一脚踹了过来,怒骂道,你个不知礼义廉耻的混账小子,那墨矩以世子监国摄政,虽未登基,却是实君,在他面前,你一个外臣怎能说“见见”,该说“拜见”才算知礼。如今墨里大风将起,墨矩再怎么败家败国与你也有同窗之谊,文人同窗相当于武夫同袍,若是缺了朋友之义,书读再多,又有何用!何况墨矩所作所为只是道听途说,如何做得准?再有,你如果心里没有龌龊念头,怕那孟冬楼何来?我潘家世代勇武,该上则上,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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