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半途生危



    天阴沉沉的,乌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偶尔刮来一阵大风,将草地上的毡帐吹得像颤抖的士兵。而站在毡帐周围那些真的辽兵们却都默然挺立,纹丝不动,黝黑的脸庞面无表情,仿佛一尊尊石像。

    在最大的那顶毡帐里,太医胡浩卿从皇上颈部取下了最后一颗针。耶律贤似乎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浩然,扶朕坐起来。”

    胡浩卿犹豫了一下,欠身说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躺着说也是一样的。”

    耶律贤蹙眉摇摇头,有些不耐烦。

    “扶朕起来。”

    胡浩卿不敢再说什么,忙和连奴一起将耶律贤轻轻从矮榻上扶起。虽然这中间耶律贤不禁又咳嗽了数声。

    “连奴,替朕把韩德让叫进来,你们都退下吧。”耶律贤虚弱地说。

    “是。”连奴望着皇上苍白的面孔,与胡浩卿对视了一眼,不放心地退了下去。半晌,韩德让小心翼翼地走进御账。他不敢抬头看,只颔首跪拜道:“臣韩德让奉旨请见。”

    只听见皇上嗯了声,轻声说道:“起来吧。”

    韩德让这才起身抬头,虽然知道皇上病重,但他还是被眼前的所见惊到。三日前,他奉旨从幽州赶到澶州护驾回京,可当时皇上正在昏迷中,所以并为得见。此时见皇上虽然端坐矮榻,但身形羸弱,面目苍白,连一向明亮深邃的双眼都变得忽明忽暗。韩德让心一沉,难道皇上的病真的这么严重!

    见韩德让盯着自己发愣,耶律贤似乎并不意外,他只淡淡地问:“朕又昏迷了两天吧。德方,奚奴回来了吗?”

    韩德让忙说道:“回皇上,奚奴是两日前回来的。据他说,皇后...皇后听到消息后...很担心,本要亲自迎驾。奚奴遂将皇上的旨意传达给了皇后,请皇后在上京稳定朝局,辅佐太子,并由臣护送皇上返京。”

    耶律贤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忽然笑道:“皇后知道由你来护送朕,应该会放心的。”

    韩德让有些惊讶,他不知道皇上此话何意,于是忐忑不敢应答。

    耶律贤却好像并没有留意韩德让的紧张,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朕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应该听你的话。如今三路兵马全军覆没,”耶律贤苦笑一声,“也许,朕并不是一个好统帅。”

    “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况且虽然我们暂时式微,但元气未损,您不必——”

    韩德让的话还未说完,便见耶律贤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你不用安慰朕,朕还没糊涂呢。朕本想打完这场仗,再去东京看看,谁知道,竟然就真的倒下了。”

    “皇上,您放宽心养病,来日方长。”韩德让心里一酸,眼眶有些湿润。如今看,胡太医并没有将皇上的实际病情告诉众人,但皇上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耶律贤轻轻一笑,忽然间盯着韩德让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

    “德方,去年冬天在幽州,朕与你雪夜煮酒,有些话朕还没有说完。”

    韩德让知道皇上指的是哪一天。去年十二月,皇上瓦桥关大捷后率兵驻跸在幽州,韩德让奉旨在瑶屿行宫陪驾。这天夜里他本来已经睡下,却听见有人叩门。他担心皇上出了状况,忙披衣开门,却见两个身披貂皮,头戴雪帽的人出现在门口,一人是连奴,另一个人竟是皇上。耶律贤称自己半夜被飘雪的声音吵醒,再无法入眠,于是便想寻他煮酒下棋。那一夜,韩德让觉得两人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他们还只是性情相投的少年,他、皇上、还有耶律贤适。他们一起游猎捕鱼,一起煮酒下棋,一起谈天说地,没有君臣之分,也没有猜疑和忌惮。可惜,那样的日子随着耶律贤登基而成为过去,那一年,韩德让不仅失去了挚爱的女人,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耶律贤适也是,韩德让知道,他所表现出来的多情和轻浮,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可是那天,韩德让忽然发现,其实皇上也很孤独。

    “德方,”耶律贤的嗽声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朕想说的是,如果可以,朕更愿意像个契丹汉子一样,和你在草原上为争夺心爱的女人决战。可惜,朕不可以,不是因为朕身体比你弱,而是因为朕是一国之君!所以,朕只能利用手里的权利从你手里抢走这个女人。但是朕不为自己的小人行为感到后悔。德方,你知道吗,如果我们调换位子,我绝不会放弃心爱的女人,哪怕我的对手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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