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樟坊



路口是条岔道。右拐是出樟坊镇的沿河路,直走就是镇上最长的这条坊街了,左边是山或叫坡,樟坊镇大都是丘陵山地相连,山不高,所以许多地方都叫坡,镇上大部人都住在这样的山坡上。能住进街里的人很有限,大都是祖居在此或是后来因为有钱或者有势住进去的,一般人很少能享用住进这条街的荣耀。镇子不大不小,住着三万多人,是个干年古镇,历史很长故事很多景观环立,只是一切都成为过去,沧桑和破败四处可见,在镇上随便走走,就能看见到处是岁月扔下的尘埃。

路过走到路口,心跳就莫明地加快了。他也不知是咋回事,只是这种感觉很特别,并不常见,是近来才出现的,准确地说,是街角那棵大樟树下出现那个小孩后才有的,但他并认识那个小孩,甚至连小孩的脸都没看清。世事就是这样无理无由,路过平平常常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孩,这本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路过的心跳因为这个小孩而加快了。

路过有一辆破单车,是可以骑车上下班的,但是他愿意步行,当然也是不想去跟弟妹们争那辆单车骑,他宁意早起半小时走着去干活~~~从街上走过去,走在青石板铺的街道上。他发誓要把这条街道踩在脚下,要丈量街上的每一块青石,将来他还要住进这条街,甚至住进万福斋。

早上的时候,街上的住户大都还没起床,只有几家经营早点的店铺开门了,他会在万福斋吃早餐,然后踏着街上的青石不徐不缓地往工地走去。这个时候这段路是他一天中最宁静最惬意的时光,有时候他会四处张望,看天看街两边的房甚至会看得哑然失笑。其实路过还是有幸福的时候,只是时间短暂了些。他一到工地,一天繁重的劳作就开始了,几乎没有喘息时间,从早上七点半一直干到傍晚六点,中午一个半小时吃饭时间,如果回家吃,路上来去就要花掉一小时,他只有半小时吃饭时间,而且只能吃到些残汤剩饭。家里人多,又困难,饭菜都是抢着吃,没人顾着谁,能吃饱就不错了。他的兄弟姐妹加在一起够一个班了,他排行第四,处正中,上有两兄一姊,下有两妹一弟,他处的这个位置有些不上不下,他常常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为什么父母把他生在这个位置,有时候他莫明地为这个生气,为什么不让他早出生或是晚出生,出生在任一位置也比他现在的位置强。他觉得自己是最不被重视的那一个。他生气的时候,会骂自已也会骂兄弟姐妹为猪,一窝猪在抢饭吃在争床睡。这种骂法像个泼妇,而这一骂就得罪了他的姐姐,因为她姐姐的绰号就叫猪婆,她认为路过就是点名在骂她,她就耍起猪婆泼来,叉着她的粗腰,撅起肥大的屁股朝他大喊大叫。其实路过骂人是累因为心情不好因为积压于心的郁闷,猪婆却不是,猪婆吵架很有一套,周围十里未逢对手,镇上有名的母夜叉,惹上她那是自找苦吃。路过一般是家里战争的导火线,点上火他就站一边了,甚至溜出去了。为这个父亲扛起板凳砸过他,母亲用巴掌扇过他。但他还是一次次闹,一次次把自己弄成罪魁祸首。他不在乎,他有气,他恨自己、恨这个家,恨这个屋檐下的人,恨四兄弟挤在一起的大通铺,恨房子太暗,恨兄弟的鼾声,恨姐妹的梦话和磨牙声。他想早点离开这个厂房改成的又矮又小又黑的家。

路过已在工地干了大半年了,去年高中毕业后父母就催着他找活干,天天在他耳边叨叨着,

骂他懒骂他无所事事更骂他看那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书。路过那时刚高考失利~~~应该说不是失利而是失败,他没有参加正式高考,他在预考后就被淘汰了,没有参加正式的高考就意味着他九年的书白读了,许多人都是这么看的,他自己也这么看。在他之前的高中生根本就没有高考可以参加,而他幸运地赶上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家唯一的一个高中生,却连正式的高考考场都没能走进去。他脸上无光他的家人也脸上无光。那段时间他不想看也不敢看父母的嘴脸,父母天天板着脸,每天都在指桑骂槐,想把他骂出去,想眼不见心不烦。他也不想在家呆了,呆不下去了,他找到同学相遇,让她一定要帮他找个活干,他知道相逢的父亲在基建科当科长,帮他找一个活干是没问题的。于是他高中毕业不到一个月就去了一个建筑工地,每天挑砖挑沙挑水泥,车轮一样地跑行在工地的各个角落,干最重最脏的活,一天下来骨头都像要散架了,饮食无味,行走乏力,这是他从末体验过的,最难熬的时候他想到过死,做人太苦不难了,他受不了了,中途他想过不干了,扔了肩上的扁担纵身从坡上的工地跳下去,跳到坡下的马路上,变成一滩血肉,让人踩让车碾,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贱命一条,这个世界没人在乎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但是他没有死成,仍然挣扎在不堪重负的体力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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