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封荫-第3/3页
然而交战三日没有一兵一马来援,吕浔和他的同袍誓死而战。彼时彼处繁茂的草原上开满鲜艳的狼血红花,随着一个又一个铮铮铁骨倒下,他们的尸体、残肢、战马、刀枪没入花草,他们抛洒的鲜血与红花染满整片草原,难以分辨。
吕浔身中数箭,他的一只眼睛被箭矢射中,他拔箭连眼珠而弃,他的一条手臂被砍断,仍高声怒吼,用剩下的一条手臂继续挥斩“南江”向敌,又手刃数十人,直到又身中数刀,鲜血流尽,才拄刀单膝跪地死去。而他的定原铁军没有一人贪生怯懦,战至最后一人倒下方止。
援军终于冲破堵截赶到时,战争已然结束,突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被吕浔重创后,再难抵抗,留下叫人触目惊心的修罗场,内遁千里而逃。
吕浔的这些生平种种,吕忠嗣在幼时亲身的见闻和战后诸多的文史流传包括突戎人传入的记载中可以拼凑出来,可幼时的记忆终究是模糊的,其它的往往都是没有温度和感情的文字,或者过于夸大煽情的表述,要么用史书固有的简练概括了他父亲的一生,就像宗祠里的牌位般只是标记,要么又将他的父亲渲染得如同没有情感只有铁血忠勇的英雄,对吕忠嗣而言像是天上的云彩那么不真实不贴切。
随着吕忠嗣的成长,他只是常常不禁去想,当父亲以正茂风华孤身奋斗后迎来无限温情,却又那么快失去爱人时,他会是怎样的痛楚和不舍,他的心里对自己这个害死他爱妻的孩子会有怎样复杂的心绪;而当他离开鼎盛之地,带着那份孤苦的思念和唯一的儿子在茫茫荒原上驻守,那种极深的孤寂又是靠怎样的执着坚持下来的;而当遍体残破的他面对层层围上来的狰狞的狄蛮铁骑,面对死亡的最后时刻,他的心里又会想什么,是否来得及思念妻儿。
这些吕忠嗣在有父亲陪伴的幼时根本无法体会,以后更无法追问他的父亲,也就难有真正的答案。对他而言,父亲留给他的最深的回忆,就是在背靠太山面向草原用青灰石头筑起的定原城里,父亲似乎是因为母亲因他而死,而总是有些讨厌他般沉着脸不说话,而或许又因为他总算是母亲留下的唯一血脉和念想,时不时会满面怀念,牵着微笑轻和地向他述说上都城里的故事。
吕忠嗣以为这就是父亲留给他的全部,很少的回忆,高尚的荣耀乃至封荫。可在国葬之后的某一天,一个玄金甲的身影站到他面前,尚小的他抬头仰望,在那个人巨大的身影下,看见他长乱须髯间的脸颊上的疤痕。这人低头看着吕忠嗣,摇头轻叹,沉声道:“你父亲忠武至极,却被自己人戕害得这般下场,想必他的儿子也难以为他作为了。”
他想追问,那个身影却转身跨步离去了。
从此,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留下了种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