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美人图(十)



贪得镜花水月,难续花好月圆,不过一场曲终人散。

        “江施主,该放下了。”

        了却半生残念,方入轮回彼岸,少阑的这番话同样也是在告诫他自己。

        岁未至暮,人已近阑散,平生步步皆怅然。少阑,便是这样悲的法号。

        他入佛门十余载,迟迟没有落发受戒,老住持说,陛下尚有红尘孽债未了。可他已然是一具空有血肉的麻木躯壳,与他所漠视的苍生蝼蚁一般无二,哪里来的,红尘事未了呢?

        “世皆有所来,民皆有去路。”

        “母后,我的来路在何处?”

        亭台幽深,偶有穿堂风过,莺啼花落处,小小的少年懵懂地问出了这个困扰了他数年的问题。

        南共稚生在平乐末年,生辰冲撞龙诞,与晟帝同月日庆生。他出生六月后,南赑攻入朱王朝国都,以天下一统,贺其儿半岁,那是稚奴唯一享万民赠祥声的时刻。其后每年君主生朝,举国庆万寿,恭祝帝王千秋,无人再思及小皇子生辰亦同日。稚奴的诞辰从来都是热闹下的一片寂寥。

        他是繁京最尊贵的皇子,自小被当作储君教养,百官私下皆称他为太子,纵有大不敬,然君王默允。稚奴被王朝的华美所簇拥,被深宫的脂粉浓香所包围,目所见耳所听,处处都充斥着君权枷锁。

        晟帝不允黎民百姓以年号来称君王,他在位一日,便为晟帝一日,国之大名,应扬四海鸣天下,其后人亦要承祖宗旧号,以洗刷故年燕国背主又归晟的“燕俘”之耻。

        每个人都对稚奴说,你有朝一日要为晟帝,你要当好万民的圣人。

        这是南共稚被定好的去路。晟朝的储君生来便享满园春色,有骄童奢婢更衣着,珍馐美馔日日挑拣,不知愁滋味。既得百姓跪拜仰视,则必受高坐庙堂绘卷山河之果。

        可稚奴年幼时便曾想过,“为何我生来如此”?他来人间这一遭,不为入世,不贪恋尘缘,见惯了春秋轮换,执着于穹宇之下,苍生皆蝼蚁,他救不了芸芸众生,无论身与心。

        他觉得,自己似乎本不应为人。

        他想,既他此生去路已明,那来路又为何?

        其母皇后司氏答其问曰:“父母爱,故有子。”

        怜吾今生,父母同不知吾心,无人解惑。那年台上台下帝后戏文两相唱,不知幼子幕后藏。稚奴,亲眼见到他的父君逼杀发妻,亲眼看着他的母后一命换一命,以此来开他的青云路。

        生死之事,当真是妙论,连性命也能拿来牟利。稚奴没有什么悲伤的情感,他只是想着,过会儿偷偷回到殿中,待宫人来报,他装作刚得知母后离世的消息时,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活得不正常,无法像他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连亲情之感也十分淡薄。父君以前就说过他心肠够狠,天生帝王之材,可稚奴他,只是不在乎。木石之心,不怜民之苦的君王,当真能为人主吗?

        所以南共稚逃了,从稚奴变成少阑,弃皇姓,弃旧名,弃绫罗,弃深宫。久居古寺一十余年,饮晨露,品寒食,读艰涩经书,念诵般若波罗,不再闻人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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