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向往陆地 2
日子过得有规有矩了,就像进入了跑道的运动员,目标是明确的,规则也是明确的,一切的意外和随机都不在这规则承认的范围内。每天都是如此。清晨六点半康巴斯石英钟殷勤地奏响《献给爱丽丝》。他从床上爬起来。举五十下哑铃。冲进盥洗室冲一气冷水澡。刷牙洗脸。穿好衣服。一边啃着面包一边乘电梯下楼。乘车转车再转车。踏着点走进工厂的大门。上班。下班后,十三楼和欧洲杯足球赛实况转播磁铁般吸着他匆匆往回赶。即便没有球赛的时候,一贯制的路线也会将在无意识的他引导回家。电梯小姐很快记熟了这栋楼里的每个人,不用吩咐也知道走进电梯的人去第几层。这也是一种秩序。然后掏出钥匙开门。然后落了锁关门。然后风呀阳光呀小鸟呀乙肝病菌呀全被油漆锃亮的电子防盗门关在外面了。
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人串门。有时候门铃小心翼翼地响了,家里人如临大敌地相视一眼,再看看置放在门背后的安全斧,都做了准备,由母亲去开门。门外有时候是迷了路找不到千篇一律的门的顽童,有时候是拿着本子收赈灾捐款的居民委员,更多时候是谁家从乡下来的亲戚什么的,找不到门牌来问。母亲只是开了二门,戒备不减地支使电子防盗门外的亲戚什么的去请教电梯小姐,疾速地碰上二门,松了一口气,然后嘀咕道:“吃错了药。”
他看着母亲懒洋洋地走进厨房。他一直是靠在自己房间的门上的。他不知道母亲是对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这事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现代住宅单位之外的一切似乎都恍如隔日的梦。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母亲自从失去了那个四合院义务取奶员的工作后,就再不笑吟吟了。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他的组长。
他的组长先是把问题憋在心里一段时间不说出来。也许是不太相信一种奇迹的发生,要等着时间来检验;也许是怕年轻人的逆反心理作祟,要等待一个最佳的披露时间。总之组长那一段日子就像一个心境浮躁的孕妇,被自己的发现憋得难受之极。组长后来实在憋不住了,终于把他的那个发现说了出来。
组长说:“你变了呀!”
组长说这话时很兴奋,一脸健康的红晕,有一种生育的快乐。
他却糊涂,一时没有明白,站在那里发愣。
他想我变了么?他想我变了什么了呢?
组长看出他的糊涂,更加的快乐了,快乐之后,就把他的生育做得无遮无拦了。
——你变了。你是变了。你难道自己都没有发现吗?你看你的变化有多么大:你不再迟到了,你不再早退了,你的活儿做得有板有眼了,你时事学习的时候再也不溜号,你技能考核的时候再也不刁难技术科的考官了,你吃中餐的时候再也不乱窜了,你在义务劳动的时候再也不冲我叫嚷保护《劳动法》了,你在劳动组合的时候再也不伸头捣乱了,你对外方雇员懂得礼貌了,你在职代会上再也不搞串联了,你让领导再也不头疼了,你让同事心平气和了,你让我彻底地放了心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是脱胎换骨了呀你,你变得多么的纯粹了呀你,你难道自己都没有发现吗?
组长这么说。组长自己都被自己的发现感动了。组长差一点流下了眼泪。组长真是一个好组长。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来回忆、消化和总结自己的变化。这个过程结束之后,他在心里承认组长的发现是准确的,对他来说,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是一针见血洞悉秋毫的。真的一点不假,他是变了。
但是他对自己变化的理论性反刍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思考的积极性就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打击来自组长。
组长的态度真是一日三变,就像生育过的产妇突然发现自己的婴儿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可爱,甚至是抱错了别人的孩子一样。组长那一刻表现得如梦初醒羞愧难当忍无可忍。
组长冲着他大声地喊道:“你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的那些怪念头呢?你的聪明才智呢?你的创造性呢?它们到哪里去了?你难道被人抽去了脑髓了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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