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狼行成双 4



    他的嗥叫是那种报警的。在黑夜到来的时候,他开始了不间断的嗥叫。他在警告她,要她别靠近井台,要她返回森林,远远离开他,要她逃进橡树子的味道和松针的味道中去,离开人和人才使用的火药的暗算。他流了太多的血。他的脊梁被打断了。他无法再站起来。但是他却顽强地从因为流淌不止而尚未冻住的血泊中挣起头颅,艰难地把它昂起来,朝着头顶上那片斗大的天空久久地嗥叫着。

    她当然是听到了他的嗥叫。她立刻变得不安起来。她昂起头颅,远远地朝着井台嗥叫。她的嗥叫是询问。她在询问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叫她别管。他叫她赶快离开,离开井台,离开他,进入森林的深处去。

    她不。她知道他出了事儿。她从他的声音中嗅出了血腥味儿。她坚持要他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她决不离开。

    他开始烦躁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他大声地叫她滚,叫她别招惹他。他威胁她说他会撕烂她银灰色的皮毛,咬断她的脖子,除非她立刻走开。

    他把她理解错了。她也许够不上他那么勇敢,但是谁要想吓唬她,她相反不吃那一套。她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她要求他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凄厉的询问声在雪野和森林之间回荡着,传出了很远很远。

    两个少年,他们在窝棚里耐心地藏着。他们先是听到了井下的他和森林里的她在那里嗥叫着。他的嗥叫急促而严厉,她的嗥叫悠远而焦灼。两个少年很高兴。他们高兴,因为另一个目标的出现证实了他们最初的观察和判断。他们只是有点急。他们弄不明白,那两只狼,他们在那里嗥叫着,呼吸毗连,一唱一和,只有声音,怎么就见不到影子?但是他们的疑惑没有延续多久,她就出现了。

    她是慢慢走出那片掩身的森林的。她斜着身子,把自己亮在白桦林和橡树林的护佑之外,高傲地昂着头颅,站在那里,似乎是等待着暗算的到来。她她和他都停止了嗥叫。那一刻,雪地里一片宁静,连雪堆坍塌和冰挂坠落的声音也明晰可辨。空中先是干净的,这时就有一阵风经过,把一些干爽的雪粒子吹起来,吹到空中做再一次的飘舞。

    风儿吹过之后,她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的,收束起腹部,迈开步子,朝井台这边走来。

    两个少年,他们被她的美丽惊呆了。她是一只怎样美丽的母狼呀!她体态娇小,身材均称,仪态万方,鼻头黑黑的,眼睛始终潮润着,弥漫着小南风一般朦胧的雾气,在一潭秋水之上悬浮着似的。她的皮毛是一种冷凝气质的银灰色,安静的,不动声色的,能与一切融合且被融合者升华为高贵的。她站在那里,然后慢慢朝他们走过来。她的步子是矜持的,从容的。她那种样子,使这个被冰雪覆盖着的大地有了一种灵气,有了一种活意,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新鲜景色。

    两个少年,他们先是愣着的,后来其中一个醒悟过来。他把手中的猎枪举起来,瞄准了走在雪地里的那只狼,扣动了扳机。

    枪声很沉闷。子弹从枪膛中钻出来,有点犹犹豫豫的,朝着她飞去,钻进了她面前的雪地里,溅起一片细碎的雪粉。她愣了一下,转过身去,像一阵干净的轻风,消失在森林之中。

    枪响的时候,他在枯井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嗥叫。这是愤怒的嗥叫,撕心裂肺的嗥叫。他的嗥叫差不多把井台都给震垮了。

    两个少年都被他的叫声吓坏了。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们很快明白过来,他是在井里的,何况他们手中有枪,他们用不着怕他。但是他们没有击中她是事实,这又使他们感到沮丧。两个少年在雪地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慢慢走回窝棚里去的时候有些恼羞成怒。他们决定留在那里,把他们的伏击做成最后的结果。

    在整个夜晚,她始终待在那片离井台最近的森林里,不断地发出悠长的嗥叫声。他在井底,也在嗥叫。他听见了她的嗥叫,知道她还活着,他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他一直在警告她,要她别再试图接近他,要她回到森林的深处去,永远不要再走出来。她不干,说什么也不离开他。他们互相传递着各自的看法,声音是焦灼的,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烦躁。他把它当作一种责任。他不知道她也是把它当作一种责任的。那是她的责任,与他的责任同样的持重,是属于不能轻易放弃的那一种。她仰天长啸着,坚持自己的看法,在不下雪的月夜里,她的长啸从森林里传出来,一直传出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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