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张巡从书桌前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看书看到酸疼的眼睛。 

 一头长发规矩地束在脑后,额前蓬松的碎发落在一双剑眉之上,几缕稍长一些的头发不听话地遮在眼前。 

 一盏油灯,熏出一小片暖黄的光晕,光晕投射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勾勒出极其清秀的轮廓。 

 《孙子兵法》当真是旷世奇书,他忍不住赞叹。 

 “已是戊时三刻了,也不知道休息。”一位跛足妇人,荆钗布裙,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 

 “你晚饭吃的这样少,再这么用功下去,身体哪里吃得消。” 

 张巡听见背后传来的母亲的声音,连忙将书纳入怀中,再拿起毛笔,对着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作出冥思苦想状。 

 说话间妇人已来到他的身边,她抬手将窗户推开,引入一室清凉如水的月光。 

 “娘,开窗做什么?”他努力掩饰脸上的慌乱,说道:“现下虽然已入春,可夜里还是冻人呢!” 

 妇人慈爱地点了一下儿子的脑门,嗔怪道:“再是冻人,也该开窗透透气了,你将自己闷在房间里这么些天,你自己闻闻,这屋内的空气都浑浊成什么样子了,还想闷到几时?” 

 妇人又给儿子桌上添了一盏油灯,温暖的火光随着窗外的风跳荡起来,照一室明亮,将母亲柔美的身影印在了被书籍塞的密密麻麻的书架上。 

 “母亲莫急,儿子心里自有成算。”他淘气一笑,“算着时日,儿子很快就可回到书院了。” 

 母亲担忧地握住儿子的手,“莫不是惹了什么仇家?” 

 饶是母亲再迟钝,也感觉出了儿子的不对劲,但她选择相信自家孩儿的品性和判断。所以当五日前,儿子回家时,说希望母亲能替他去书院走一趟,向先生告几天假时,她虽心有疑虑,但还是照做了。 

 “书院里的学生都是知书识礼之辈。”他拍着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宽心。” 

 “罢了,你不愿说,我不逼你。”妇人站起身,收拾好眼里的忧愁,拍拍儿子的肩膀。 

 妇人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从儿子衣襟中冒出来的书籍一角,温声细语地说:“这功课,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全天下的母亲都是一个样。 

 “知道了,知道了。”他笑着将母亲往屋外推,“您就放心吧,下个月的旬考,儿子还给您拔个头筹!” 

 母亲闻言开心一笑,“娘再去给你熬碗参汤来!”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母亲就兴奋地搓着手离开了。 

 “哎!”他回想起参汤的滋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阵冷风从窗外刮进屋内,冷的他直打哆嗦。 

 张巡走至窗前,仰头望天。弦月当空,星辰黯淡,恰如五年前,父亲过世的那一夜。 

 四面的寒风都吹拂在他身上,将他脸上残留的最后一丝笑意也驱散。从他们孤儿寡母被逐出张家,再到流落钱塘,五年了,他仍总想起父亲。 

 洒在这个单薄少年身上的,明明只是比蝉翼更轻薄的月光,他却仿佛一支被冰雪覆盖的玉簪,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他的呼吸轻轻的,好似月光也有重量。 

 “大冷天透什么气啊。”他一边不满地嘟囔,一边伸手关窗。 

 “啪!”一个小石子从窗外袭来,准确地打在他高耸的鼻梁上。 

 “啊!”张巡吃痛一声,立即清楚是谁在作怪,愤怒地冲窗外喊道,“小猴崽子!”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一轮明月照着清贫简朴的院落,院外的竹林在夜里发出飒飒声响。 

 “不出来拉倒!”张巡脸一黑,伸手就要将窗门紧闭。 

 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从窗缝中挤进来,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嘻嘻笑道:“巡哥!几日不见越发英俊了!见到小爷是不是很高兴很惊讶呀!” 

 张巡歪头看着南八,故意用波澜不惊的语气来表明自己毫不惊讶,“就使这小石子砸人砸窗的伎俩,已经将你彻底暴露了好么!整个富春江两岸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泼猴了。” 

 他一把将半个身子还吊在窗外的人扯进屋内,再举着油灯,将这个几日不见身上又多出许多伤的小子细细打量起来,“八爷这几日又在何处发财?” 

 跳跃的火光下,那道伤疤从左眼下方一路延伸到嘴角,像镰刀般弯曲锋利,像蜈蚣般丑陋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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