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敌

    等我苏醒的时候，我的眼里映着一双眼睛，这是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睛，纯净、美丽，充满了同情，然后是一张海棠花似的脸，有如春阳的温暖，又有春风的柔和。

    是铁镜公主。铁镜公主坐在我的身边，目光温柔。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内心飘着鹅毛大雪，瀚海阑干百丈冰，冰下暗流涌动。

    我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出话来：“如果公主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愿意投降辽邦。”

    活是机会。我终于理解了李陵。最初李陵选择了“生”，并没有选择“降”，他还梦想着有机会继续报效汉室，但汉武大帝杀了他的全家，他绝望了，他无路可走，他真的投降了，他投降得很彻底。

    公主面露惊喜，道：“莫说一件，就是十件，我也答应你。你且说来听听！”

    我神情凄然，道：“公主若能将杨令公安葬，我将永不回南！”

    公主问道：“你是何人？与杨家将又有何干系？”

    我沉吟了一会，答道：“我姓木名易，是杨令公手下一名将官。杨令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小父母皆死于战乱，我沦落为乞丐，靠乞讨为生，有一日天降大雪，我又冷又饿，冻僵在冰天雪地之中，恰巧杨令公领军经过，将我救下，令公让我做了他的侍童，还教了我武艺。”

    我讲的故事，是杨家的家将杨洪的故事。

    公主沉吟一会，道：“安葬杨无敌，倒也容易。只是，只是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感激道：“只要不是杀宋人，罪将当万死不辞！”

    现在，我真的投降了，我像李陵一样投降了，大宋朝从此与我再无干系。

    公主脸一红，道：“这件事，嗯，怎么讲呢？这样的，君当娶我为妻！”

    这是让我卖身葬父啊！如果是之前，我虽是个俘虏，但我有国，有家，有妻。但现在，杨令公死了，我已无国，家已残缺。一个没有国家的人他还有什么选择呢？

    一个女人在我的脑海里闪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别无选择。当年的李陵，也是别无选择。我沉默了一会，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我点头之后，铁镜公主说到做到，他们把令公的首级葬在云州东边五十里的凤凰台上。

    这段时间，令公的音容面貌在我的眼前浮现。我细细回想令公的过往，我忽然明白了，令公的死是一种必然。

    杨令公原是北汉的名将，宋朝皇帝为了招降于他，在金定河边建了恢宏的无侫府，盖了华美的天波楼，站在天波楼上，可以看见金定河碧波荡漾，游船画舫，尽在眼内，甚至可以听到琵琶歌舞之声。

    可令公就是不降，北汉的皇帝已经投降了大宋，令公仍然不降。宋朝皇帝请北汉皇帝出面劝降，令公长叹一声：“上不能死忠汉主，下不能功荫汉民，实为天下所羞！”

    于是令公降了大宋。大宋皇帝厚赏令公，并授令公为代州刺史。但在那些大宋开国大将的眼里，令公不过是一降将而已。

    令公跟着那些开国的宋将，大大小小地和契丹人打了几仗。令公打仗的方式与宋将完全不同，那些宋将喜欢守在城池里，而令公是进击，进击，不停地进击。每次进击，令公都杀得番兵丢盔弃甲、死伤无数，那些番兵称令公为“杨无乱”，见了令公的旗号，心惊胆战，望风而逃。

    令公让北兵忌怕，却让宋朝大将忌恨。令公不败的战绩，宋朝皇帝对他的厚待，让那些与辽人作战中败多胜少的开国宋将心里极不舒服。杨令公一个降将而已，风头怎么能盖过这些开国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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