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喋血



第16章喋血

  

  月光像半张锡纸裱在炕上。

  

  烟头一红,又一红,从朦胧中逼出男人的瘦脸。

  

  呆愣的眼睛瞪着屋顶——那男人的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

  

  屋顶白。墙壁白。分明还没被主人的生活污染过。上下左右的白衬托着,男人的脸显得黧黑。烟头一红,跟着便红。

  

  外面的世界静极了。

  

  炕上的孩子睡实了。

  

  柴火在炕洞里哔剥。趴在炕洞前的老狗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发出一声人语般的呜。似乎醉卧的酒鬼嘟哝了句什么。

  

  男人的身子被炕面烘软了。他觉得他的身子已不属于他了。头也不属于他了。因为头里没了思想。只有夹烟的那只手,嘬烟的那两片嘴唇,还受着他的机械的支配。

  

  老狗又打了个哈欠,又呜□了一声。

  

  终于,男人吸了最后一口烟,夹烟那只手果断地往炕上一捶,将烟狠狠捻灭在炕面上。

  

  “哎……”

  

  男人隔着孩子捅了女人一下。

  

  搂着孩子的女人不动,不应声。

  

  “你死啦?!……”

  

  男人咒道,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女人还不动,还不应声。

  

  “你……”

  

  男人的手伸向女人的头,想薅女人的头发,却摸在女人脸上,摸了一把湿。

  

  他知道女人是在无声地哭了。他那只摸在女人脸上的手,犹豫了一下,就捂女人的眼睛。女人眼中于是淌出更多的泪,捂也捂不住。就像用手捂不住石缝渗出的水。

  

  男人火了,那只手握成了拳,一拳擂在女人肩上:“哭啥?哭啥!天无绝人之路,快给老子起!……”

  

  女人悄没声儿地爬起来,在炕上委了几委,移身至炕沿边坐着,一手揉肩,两脚在地下探索。接着又扑向墙,仍坐着,张扬着胳膊,双手乱抓乱捉。

  

  “你那干什么?!”

  

  男人低吼。

  

  “开灯,找鞋……”

  

  女人嗫嚅着。

  

  “不许开灯!摸黑找!”

  

  朦胧的幽暗里,女人停止抓捉灯绳,怔怔地望着男人。

  

  “瞅我干什么!你想开灯招人来呀?!”

  

  女人明白了男人不许她开灯是有道理的,两脚往下一沉,踏在了地上。蹲下摸鞋。

  

  女人摸到了鞋,穿好,站起来悄问:“这就走?”

  

  男人说:“不走还等几时?!”

  

  女人不再问什么,复上炕,轻轻掀开一只炕柜的盖,取出一个早已打好的包袱,托在手臂上,静等着男人发话。

  

  男人这才下了炕,先解开腰带,重新将棉裤腰刹得紧紧的。然后穿上了棉袄,戴上了皮帽子。刚戴上,又摘下,扔给女人。

  

  “你戴着!”

  

  “我不戴,你戴着吧。路远,冻坏了你……”

  

  女人说着又想哭。

  

  “叫你戴你就戴!啰唆啥?!……”

  

  女人戴帽子时,男人从墙上摘下了双筒猎枪,枪筒朝上斜背身后。

  

  女人用一床小被包好了孩子,因为□着个大包袱,竟不能将孩子抱起。

  

  孩子仍睡着。

  

  男人推开女人,将孩子抱了起来,率先往外便走。

  

  女人跟在男人后。

  

  老狗跟在女人后。

  

  男人出了门,见老狗跟在女人后也想出门,一脚将它踢进了屋里。随即,用一把老式的虎头大锁锁上了门。

  

  入冬的第一场新雪,从白天下到黑天,不知是哪会儿停了。新房子的房顶上,小院土坯围墙的墙头上,鸡窝上,一辆旧自行车的车座儿上,积雪一尺来厚。

  

  月亮挺大,挺圆,当当正正地悬在墨蓝的天穹上。没风,一丝风也没有。整个村子如同被雪盖住在一个沉梦里了。世界是静极了。

  

  然而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寒冷之极。有经验的北方人,其实是宁肯冒着徐徐大雪赶夜路,也不在雪后出远门的。雪后不冷则罢,若冷,很凛冽。啐口唾沫落地叮当响,指的正是这一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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