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2页
如果这些古代民族都是源自西部,或者至少说^它们曾一度被西部的山川所养育,那戈壁滩真是一个孕生中华民族的巨大子宫。上下几千年,它输送了一个又一个的种族远去,流尽了血,自己却枯缩了,干瘪了,只剩下一片静静的荒沙,还有几声似乎沙化了的鸦噪。谁能说清我们祖先当时离乡背井披荆斩棘长途迁徙的原因?谁能说清这神圣的发祥地为什么一瞬间竟沙化出如此的静穆?我在吐鲁番的历史文物馆里看到了一具木乃伊。这是一位体态丰腴的少妇,长长的黑发很美丽,干瘪下陷的腹部更突出了骨盆的宽大,一身皮肤均为酱紫色,隆起的肌肉像蟑螂壳子,使人感到里面很空很轻,感到她确实已经死去,不大可能重新站起来。她惊慌地疔着眉头,目注长空,双唇中填着一只半卷着的大舌头,像咬住了一句刚要说出口的话。她要说什么呢?是要说出这灰黄色历史的秘密吗?
我静静听着,她终于没有说,只有室外呜呜咽咽的风沙声。
那是戈壁在哭泣吧,是思念它孕育的东亚亿万子孙而哭泣吧——戈壁滩如此干枯,以致泪水都没有了,只有这呜呜咽咽的干泣。
我突然想起,十六年前我鬼使神差地要远赴西域,一定是在睡梦中听到了这哭泣,有一种孩子对母亲下意识的眷念和向往。
我离开新疆时没有坐飞机,目的之一是为了更多地看沙和听沙。火车昏沉沉地摇晃着,因为路基多沙,松泡,不宜高速。坐在对面的是一位维族青年,他告诉我,政府正在考虑运用日本专家在中东治理大沙漠的经验,中外合资,来绿化戈壁。当然,这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但我们会有钱的一一他笑着说,抽了口莫合烟。
我点点头。这时,车头长啸了一声,拉着列车掠过张掖,向河西走廊的出口奔去。我感到我正在从母腹中第二次诞生下来。
198年1月(最初发表于198年《湖南日报》,后收入散文集《夜行者梦语》。〉我家养鸡我上小学后不久,正碰上困难时期,碗里的食物越来越少了。到处都有人议论粮食短缺的问题,说有些人饿死了,有些人被饥饿逼得出外逃荒,更多的人被饿出水肿病^父亲就患了这种病。他脸色苍白,全身浮肿,用指头在肌肤上随意戳一下,就戳出一个小肉窝,久久不能恢复原状。
街上什么东西都贵得吓人,而且没有什么吃的可买。出现了很多乞丐,三五成群的,浑身散发出臭气。更可怕的是一些劫犯,专抢吃的东西。有次我看见一个工人模样的人刚走出店门,手中一只热腾腾的馒头就被一个小劫犯呼的一下抢去了。工人模样的人马上追过去,揪住那人的头发便打,大哭大喊,硬要用水果刀杀了小劫犯。但任凭他怎么打,劫犯既不还手也不闪避,只是缩着脑袋大口吞吃,噎得自己两眼翻白,一晃眼就把那只馒头吃得干干净净。
哪怕下一分钟就要砍头枪毙,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口粮标准一再减低。政府提倡用瓜菜来代替米粮。但那时候瓜菜也很难买到。早上去买菜,得带上一种购菜卡,根据卡上的购菜限量标准,每人可买上二两或四两。很多小学生也挤在菜店前的长长队伍里,伸长了颈脖对那些售货员大喊:“爷爷~-”“奶奶^”“大姑姑”^”他们竞相讨好售货员,无非是为了在买菜时能多得到一个小萝卜或一根小苋菜。
父母想尽了办法来让我们四个孩子不至于饿倒。有一次,爸爸弄回了很多红薯藤,说要在红薯藤里提取淀粉。我们挑了一根藤,咔嚓一折,见断口果然渗出星星点点的白色浆水,看上去很有希望,于是一个个都欣喜异常。可是我们将这些红薯藤放到锅里煮熬了好半天,仍然只得到半锅黑黑的水,又苦又涩,像是苦口的药汤。用筷子捞一捞,半点儿能塞塞肚子的固体物质也找不着。
家里吃饭也开始计划配给。每天早上,母亲给我们几个孩子每人切下一块细糠饼,将细糠饼的大小厚薄仔细比较,怕分配得不公平。到中午吃饭时,则把半锅饭搅得泡泡松松的,往桌上每只碗里装上一勺,就不可能再多了。我是最小的孩子,拿的碗也是最小的。每次我都直勾勾地盯着哥哥姐姐的大碗,觉得母亲对他们偏心,让他们吃得多。其实后来我也慢慢看出来了,哥哥和姐姐也都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碗,在羡慕嫉妒我碗里的丰满。(未完待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