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五)-第2/2页
人怎么能时刻保持紧张呢?何况长途奔波消耗人的精力,为了能多赶一程,周先生将祸患的警惕放在了脑后,在日落后多赶了半个时辰的路。白天时候,若是看到远处有战火狼烟,而路上有许多脚印,就连草垛子都被踩平,十有**预示着前方正在打仗。那么,周先生会立即调转马头,迅速远离是非,专心赶路。至于,谁和谁打,在哪边打,周先生更无暇关心了。
周先生或是没有过多留意,他已经闯入了战区。
此时有一股散兵,由东线节节败退,在附近休整。其中更有些萌生了坏主意的逃兵,从军营里跑出来。不知在哪个地方猫着。他本不想赶夜路,只是被白天那阵蝗灾耽误了。路上听闻,东边有兵,南边有兵,究竟哪边有兵,谁也说不清楚,周先生心想,谣言罢了。放心大胆地多赶了一程。
周先生大概知道时间,想到该休息了。于是扯着缰绳,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路边,把马解下拴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那地方,凑巧背靠一座小丘,能够勉强遮住夜晚的凉风。周先生升起一簇火堆,打算在这儿过夜。
郑洪山已经出门很多天了,也慢慢习惯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他们围着火堆,将馒头和饼子挂在树枝上放到火边,烤得焦透,以此吃上一口热食。
除了面前这团火,身后是一片黑暗,像荒海漂浮的一团星火,很能惹人注意。
不远处,恰好有两名逃兵,约定着从军营里逃出来,连人带枪窝在一条岔路口。他们看到这团火光,趁着黑悄悄摸了上来。一眨眼的功夫,其中一人解开了马的缰绳,另一人则端着步枪从背后靠近众人。
有生人靠近,那匹马很抗拒,挺着胸口不愿走。那动静虽小,可周先生还是注意到了,扭头看到一张人影,问道:“谁在那?”
“别动,都别动,俺们哥们儿,借你的马车赶赶路……没别的意思。”
周先生这才看清,火光中站着两名士兵,穿着松垮的军装,被汗和灰沤得很黑,在光影中发亮。
周先生叫道:“那可不行啊……”
“商量了吗跟你?说借,那是客气……”
“有人偷马!”郑洪山大喊。
周正站起来,准备表明立场,却被上校拦住,问:“你们俩?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上级长官是谁?报上名来,饶你们一条小命……”
上校的口吻很坚定,也很有军官的威严。可是上校并没有穿军装,更没有佩戴军衔。-他身上穿的还是先前周先生为他换上的便装,很显然,他自己都忘了这一点。嗤之以鼻地打算教训他们,然而并不奏效。
“哟,你算什么东西?这样说话了跟你爹我?”“少管闲事,老实待着……”
那人说着,拉动枪栓。明显感到一颗新鲜的子弹上了膛,卡在漆黑的枪管里呼之欲出,像卡在喉咙里的一口浓痰那样令人难受得说不上话。
“他妈的……”上校骂着。
周先生抢着说:“算了,算了,给他们吧……但是,长官,您把马牵走,车给咱留下怎么样?”
“老头,你是个明白人,行,马牵走,车留下……”
深邃而遥远的夜路上,一匹马驮着两个逃兵往北去了。它载着一个国家的希望。大地寂静无声,麻痹的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硝烟,跃动的铁蹄在枯萎不堪的土地上无情地践踏……
上校感到血管里燃烧着猛烈的热火,感到被压迫的血液正在沸腾。
“他妈的……他妈的……”上校反复强调这句话,气愤地听着心脏肺腑的颤动。他的脑袋变得很重,失望,烦躁,还有道不尽的懊恼。
“我和我的兄弟们浴血奋战,用一具尸体守卫一寸土地,就是有这种人!这种蛆虫!逃兵!我们才会被人欺负,他们今天苟活一天,战火也会不停燃烧,直到他们无处容身。他们将永远背负着耻辱活下去,或者说,他们不配活着……”
他们垂丧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步行上路。周先生拉着马车,那条路还没走完,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