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5 冰湖-第2/3页
另一点是关于这结尾的:霍尔顿住了院,还约见了精神医生。做总结的时候,人们便说他是终于被社会压垮了、排斥出去了,以至于患上了精神病。我却没能从这几段话中看出来精神病如何如何;我当然无意高谈阔论譬如霍尔顿才是正常的、社会是患病的等等,只是没觉出他病了,即便病了也不是应该冠以“精神病”之名的重疾。如此以来反倒是读者将霍尔顿排斥出去了。无论如何,塞林格的曼哈顿充满了戏剧性,想必与我挂不上干系——从最基本的一点,等过会儿挂钟指向十点半时,我一定是要洗漱准备休息的;哪里来的夜间游荡、哪里有什么逃课叛逆,全是不敢苟同的做派。即便是Ava带来的思绪漩涡也决不能将我的作息钟向后推迟半步,所谓放纵也不过是将耳机音量从三成调到七成那么短短几分钟罢了。
“我会不会有时太冷漠了。”思绪自动化作话语,听众却不意捎上了旁人。
Jerry稍合上报纸,将花镜降到鼻梁上看我。
“我在一件事上被拒绝了,失落总归是失落,却又像是自动生成的反应。它这个事情理应更加情绪化一些才对。”
“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不希望内心是冷漠的。老妈这几年时不时讲到这点,说对儿子缺乏对他人的关心等等的。我回说自己家里舒服惯了,不愿过于生硬。现在看来,或许我对自身都是不够关注的。”
......
“我担心老妈是对的。”
Jerry捋了捋鬓角柔软的白发,伸手指向大橱柜的上层:“你看到那提灯了吗?”是我圣诞节送过来的祝福礼物,我才注意到摆了上去。“那提灯是不知道哪个家伙送我的。你还别说,和这小屋相当搭调,我犹豫了好久是放在后院的草坪上还是放在客厅。”他朝我挤了只眼睛;年轻时做这个表情想必是时髦的,现在反倒透着童趣。
“嗐,这都礼尚往来,是基本礼貌的领域。我是在说更深层的东西。”
“这才是相通的。咱们的脑子哪有这么好用,还能分得仔细?我看你有空担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把拒绝变成认可的好咧。”
“抛了个难得多的课题过来。”
Jerry换睡衣就寝后,我平躺在壁炉前的沙发床,试着放空思绪,奈何怎样都嘈杂不堪。
我当然希Ava认可我,或者哪怕再有一个坦诚相对的契机,即便我尚不明了这坦诚的内容与必要性为何。她开车返程的时候仍主动抛过话题,只是我看不透那姿态是否属于刻意的一种。我情愿那是刻意的,因为她显得太平常了;我第一次觉得她平日里的游刃有余有这般遥远,仿佛是裹在了洁白的茧蛹里,自给自足的同时,又对外部世界不抱有丝毫兴趣。我不停地提醒自己她是不完全的人,也不存在完美的蛹。可无济于补,有某种直觉止不住地要涌出来。
我忽然意识到方才欺骗了Jerry,说到底,连我都被骗了:使人猛烈畏惧的从来不是自身能够掌控的什么,而是不可控的那部分,是Ava与她的冷漠。或许从最初的最初,红砖房的夜,她那灿烂笑容之前的某种冰冷便传递给了我。在Ava身旁的一些时间——极少数、难以察觉的举手投足间——我隐约觉得是走在冰湖边缘的小径上,得试探着迈步,提防着;我生怕哪怕一步落错了脚,两人就会一同掉进不见底的冰窟窿。Ava所创造出来的空洞正是这样的,就连她自身都未必知晓;就连她自身也无法幸免。
有些想法不明了的好,恐怕我心中某处是如此判断的。因此我做出相当精妙的伪装:伪装出了自己的直白与不审慎来对抗Ava的从容;伪装所要欺瞒的对象是我自身——“如此以来便平等了”,“如此以来便总是阳光与鲜花”,我得以这样去想。可在那褪了色的红木桥上,精妙的伪装布也被一吻撕得粉碎,我意识到一直以来所展现出的“无所谓姿态”是多么虚假而脆弱。在那华丽舞池的背后、透过幕布残骸往里去的深处角落,是累得成山高的模糊黑影,臃肿、沉重,仿佛下一瞬就要倾泻下来,将所及之处埋没。我认得这黑影,因为它是属于我自身的东西:那是我对Ava强烈的渴求——沉重的渴求。这渴求轻而易举地击碎了Ava湖畔的浮冰,可冰层下侧等待我的唯有彻骨的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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