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3 桥
湖边栽了大片的樱花树,的确是含苞欲放的状态,已经能看见粉了。粉的不远处是朱红漆的木亭子与跨河小桥,按了京都的唐式风格,绝妙的一笔却在于漆的褪色做旧,恰到好处能融入景致,绝非扎眼的商业招牌。走在樱花树下的石板路,沿着景观湖转悠,我叫Ava贡献些关于应酬的故事。她于是讲起哪号哪号人物在饭局上不长脑子的种种。只见她兴致颇佳,表情和手势跟着丰富起来。Ava当然是很擅长于讲故事的,一如我在白大理石晚会上见到的那般生动。在她高昂与慵懒的两端间,有种极其和洽、流畅的转换,像是交响团里的小提琴手,无论在何种乐章中都贯穿着自己清晰可辨的统一音色。因而近来在她身侧是这样舒适,只需偶尔配几个和弦,便能度过充盈的时间。
可她停下了故事,忽然侧头问我刚刚那是什么花。答说是山茶花。她好奇怎么认出来的,我便说是小时候奶奶种的,还种过很多花,但能认出来的唯独这一种。她“喔”了一声。我看她不说话,道有什么童年回忆能讲也是热烈欢迎的。她说是很无聊的童年。
“在广州?不是很繁华吗,最主要还有河啊水啊。”
“对。但不怎么有心情。”
“诶?”
我小心地将选择权留给她,不主动追问。她今天不怎么介意的样子,接着说:
“老爸要到处跑公司的事情,但那几年又在办移民,所以我妈压力就很大。”
我适当应和,踱步的速度也随她缓和下来,最后支了胳膊靠在湖边的木栅栏上。
“对,完后她就有点阴晴不定的,搞得我也压力很大,还被报了各种才艺班。”
“唔,你Ava居然还会像普通学生一样上课外班?”
“我没去,经常翘掉,我妈就更气了。”
“可别告诉我她动手什么的,我简直想象不出。”
她扶着栏杆仰头笑起来:“那倒的确没有。就她精神紧张可能摔摔东西,她自己也控制不好。碎了一地的杯子可能那么摊上一整天,等阿姨来了才清理掉。反正连带着我都很紧张。最主要其他亲戚,尤其是我妈那边,都有点看着眼馋,你懂吧。所以和其他家来往不多,见了也就是客套‘诶哟哟都张这么大了’之类的。我妈觉得非得张这个脸,就报了那么多班,包括后来美高什么的。”
“这和我想象的大小姐生活还是有区别的。”
“是是,非跟我这大小姐二小姐的。”
“然后呢?”
“没了,你还想打探什么?”
“所以童年篇结束了,没什么温馨的回忆?”
“没,”她稍顿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有棵榕树来着。”
“榕树?”
“对。在市中心附近的初中,算是重点校。那学校栽了好多种树,但只有一棵榕树,栽在了操场跑道的内侧,树荫刚好盖过足球场一边的门框和跑道的起点。真的很大,两个人拉手抱着都抱不全。北方是不是没有榕树?广州到处都是。”
“跑步还好说,夏天踢足球的时候岂不是很不公平?”
“Nobodycares好吗。重点是大家都很喜欢那树,总喜欢约在树底下玩着玩那的。又很有秩序,任意时间段都不会超过两三组人,不显得躁,就像是全校学生约好了排班表一样。是不是特别协调?”
“对对。你也去吗?”
“她们叫我就去。”
Ava说着,漫不经心地张开手背研究自己指甲;今天是渐变到指尖的浅灰色。我思考起她为什么要提这棵榕树。
“你这不也有喜欢小景致的时期吗。“
“这算是一类?”她歪过头,不知怎的透着真切的疑问调子。
“当然。你没玩过游戏吗,或者定向越野?好多地方一开始只是平凡街景的一部分,但通过什么契机产生联系之后,那景致就变得特别起来了。”
“你觉着所有地方都会是这样吗——能够产生联系?”
“我可能做不到。每个人可能都有着难以形容的、对于一部分细节的微妙执著,非得符合那个才行。”
“我可不认为所有人都有这种执著。”
她不说话了,自顾自领会了什么的样子,撑开栏杆继续往亭子走。沿着石板路,斜切到木桥上,她的帆布鞋底踩出“嘎吱”的挤压声,我小跑跟上去,却是皮底的“咚咚”,沉重了不少。“嘎吱”伴着“咚咚”来到小桥的中央,景色也换了一副:两侧都是湖水了,自有樱花树的倒影,湖水清澈映得明了,只是花瓣不飘下来,清得不浪漫。我们身后站的一位年轻母亲和双胞胎模样的两个女孩对此毫不在意;小姑娘们穿了同样款式的粉色连衣裙,抵着深红的桥扶手摆姿势拍照。那母亲说了一句日语的给人家让道,又冲我们一微笑,我便点头执意,摆了手势请她们不用在意。小女孩最开始乖乖地躲开,忽然被什么吸引了似的,跳着往我们后方指。转头一看,原来是一片厚云彩飘过挡住了太阳,阳光将将透着射到半空中,留下扇形的光痕,却够不着地面。小桥对面亭子里的游客正举着手机拍景色,也最先发现了那光,转而将镜头对向天空;这举动陆陆续续传到“8字型”景观湖的两侧沿岸,人们纷纷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简直像是在进行什么宗教仪式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