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生命的颜色



生命的颜色是鲜红的,生命的味道是苦涩的。

倘若没有自己人生中这段刻骨铭心的谋生经历,也许我永远都无从知晓生命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永远……

那些有如切肤之痛的回忆,曾经多少次反反复复地把我从噩梦中惊醒,时至今日,仍常常令我久久不能释怀……令我魂牵梦萦,挥之不去……

在偌大的城西新客运站建筑工地上,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一副如此庞大,如此壮观,如此另类的热火朝天地劳动场面:

叼着烟卷,吆五喝六的小施工头。光着膀子,同样叼着烟卷,双手麻利地挥舞着砖刀,不停地掺和着水泥砂浆,满头大汗地用棱角分明的红色窑砖(又叫火砖,用泥坯烧制而成)一块块垒墙的砌匠(又称大工)。披着随风散发出一阵阵馊臭味的破衣烂衫,没有一技之长,专门打杂满工地里四处乱窜的小工(工地上地位等级最低,工钱最少,纯粹下苦力活,终日被包工头和大工们呼来唤去的被支使者)。

偶尔,还有穿戴稍稍干净一点的,左撇右闪地扭动着丰腴的腰肢窜进工地,捡拾引火的废弃木柴的烧火婆子(又称火头)……

就像哥伦布最早发现新大陆一样, 我惊奇万分地看见:几乎所有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穿着鞋子干活的。全都赤裸裸地光着两只大脚片子穿梭忙碌着,忙得不亦乐乎。

这真是一大奇观,我看得简直有点目瞪口呆了。我非常纳闷,真搞不懂!有这样干活的吗?

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直搁我心里憋着……

“这个龟儿子的,还整双牛皮鞋跑这来做工,好傻啊!”当我杠着铁锹,随在刀疤脸的身后,一脚踏进工地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听到周边传来一片冷嘲热讽的嘘声。

霎时,我感觉有无数双利箭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我刺射过来。

“看啥子嘛?看啥子嘛?有啥子好看的嘛?都给老子好好地干活去,莫给老子耍滑头哟!小心老子扣你娃工资的哟!”刀疤脸猛吸了一口烟,唾沫横飞地呵斥道。

侧耳仔细一听他们的口音,整个工地上,四川人几乎占了半数以上。这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毕竟人家包工头是四川的嘛!谁没有个三姑六戚、左邻右舍啥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有了可投靠的主,大家当然都会奔着他出来混口饭吃了呀!

一转身,刀疤脸用凶巴巴的口气指着我说道:“你娃还磨蹭个球!还不赶紧把鞋脱了,去跟驼子拌砂浆去呀!”语音未落,他自顾自地弯下腰来,把自己脱下的一双臭烘烘的破皮鞋,小心翼翼地放到墙角边。

驼子身材矮小,是一个瘦骨嶙峋,约莫五十岁光景上下的人。他满脸胡茬,稀疏的头发,后背畸形,像一张不规则的弯弓。使他整个人一眼看去,活脱脱就像个大街上乞讨的“罗锅”。

“赶紧泵水去,提过来把生石灰给泡上。”一阵呛人的烟雾,缭绕在他佝偻着的身子周围,他俨然我的顶头上司似的,头也不回地对我发号施令道,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漠视与不尊,是最令人反感,令人憎恨的。因为有时候,它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羞辱和挑衅……

本来打算跟驼子理论两句,杀杀他的威风的,可又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这般光景,同为天下沦落人,何必要与他这个邋遢货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光着脚丫子干活,而且是干重活,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也是第一次尝试。

看看身边的工匠们来来往往、里里外外、若无其事地忙乎着——如履平地,是那么地自如,那么地轻盈,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我彻底给震撼住了!

我深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此番“技巧”,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底。

可是,几个来回折腾下来,我那白嫩的双脚,早已经被满地的碎石块、玻璃渣还有那可怕的锈迹斑斑的铁钉,蹂躏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稍有停留,便钻心的痛,撕心裂肺一般。

现在,我不得不放缓步伐,一瘸一拐地坚持着,一刻未曾消停。

可是,尽管我如此狼狈不堪,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有点恻隐之心的人关照一下,甚至都没有人以怜悯的目光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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