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一)
我的家乡——闽西的一个客家小乡镇——安远,农历逢三、八是圩。安远地处武夷山麓,山峦叠嶂,森林密布,地形支离破碎,村与村动辄间隔十几二十里山路。这样的地形,注定宜居地狭小,人口居住分散,给经济发展和往来交流造成诸多困难,造就了十里同话不同音的现象。例如我们村子,到乡政府有十几里山路,如果走宽敞些的大路更远。据传说最早的先祖为躲避战乱南迁到这无人涉足、鸟不屙屎的小山沟,在原始荒蛮中砍树建房,开垦田地,繁衍生息。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历经一代代村民的开发,从深山独户发展成为一个行政村,还下辖周边几个小村。但是,全村人口仍不足百户,加之地形狭长、高低起伏,居住分散,交通不便,根本没有发展经济的条件。村里仅有一个简陋的小卖部,商品极度匮乏,仅售买日常生活必需品和低端零食,并且为了盈利售价比乡里稍高。除乡政府所在行政村,其他村子大同小异,故而乡里定期的圩市成为民众采购和交流的最佳时间和场所。
安远的地形虽然不好,但地理位置还算不错。作为宁化县的北大门,除与同市的建宁县相邻外,还与江西的石城、广昌两县毗邻,成为这几个县民众交流往来的重镇和物资集散中心,给这个历来以农业为支柱产业的乡镇带来一缕发展经济的曙光。每逢圩天,商店全开,路边摊数不胜数、手推车数络绎不绝。商品琳琅满目,大到家具家电,小到自留地产的瓜果蔬菜。赶圩的人从四面八方的村镇麇至沓来,有买有卖,摩肩接踵,热闹至极。
安远的圩市主要集中在两条街道——南大街和富民街。其中又以南大街尤为繁华,银行、卫生院、私人诊所和药店、珠宝店、百货超市、家电商行、服装店、理发店、餐饮服务……应有尽有。富民街主要是生鲜和土特产的交易市场,也被称作菜街。富民街旁有块大场是猪仔交易市场,小猪仔小牛仔就在此交易。除此之外,还有三条沟通这两条主街的横街。每到圩天,几条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并且能够持续整个白昼。不了解情况的外地人把摩托车骑上街,被围堵在人群中死命摁喇叭,寸步难行。摩托车尚且如此,更别提小轿车,只不过那时有钱买小轿车的寥寥无几。村里偶有小轿车光临,我们小孩围绕它转,抚摸光亮如镜的车身,轻敲坚硬的外壳,垫把凳子一探车内光景。说不羡慕是假话,因为大部分家庭能拥有一辆摩托车已然不错。我们家也有一辆摩托车,是父亲结婚时借高利贷买的,至今没有偿清。父亲就是骑着摩托车把穿戴一身红的母亲娶进家门。父亲的车技稀烂,只驾驶了三年的摩托车被折腾得破旧不堪,像是从垃圾堆里淘的一堆破铜烂铁。但话又说回来,虽然破败,骑起来噪音“哐当哐当”震天响,但勉强能用,有胜于无,也为全家人省下不少脚力。
父母很少带我赶圩,一怕我乱窜,二怕我乱买,三怕我乱抓。我每次听见摩托车启动的声音,或者看见母亲背上赶圩才会背的彩色横条纹布袋,就像跟屁虫一样形影不离的赖住母亲。不带我去,我就喊,就闹,就哭,甚至满地打滚。有时一块糖就能搞定我,可有时我也油盐不进。实在拿我没招,便只好带我一块去。我去赶圩,对看的、玩的、用的都不大感兴趣。我最感兴趣的是路旁的各色小吃摊,烧麦、春卷、扁食、仙草糕,等等,目不暇接,都是我的最爱。只要我赶圩,必定要在路边摊吃上一碗,
才算不虚此行。如果不满足我的口腹之欲,我就像赖着要来赶圩一样赖在街上不肯回家。
农历的十二月二十八,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圩,也是一年之中最热闹、最拥挤的圩。大家赶上一年的末班车,抓紧时间采办年货。我骑在父亲肩上,看见整条街人头攒动,变成一条黑河,毫无秩序地缓慢流动。各种口音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聊天声、呼喊声、车喇叭声等等混杂在一起,足以令人双耳疲倦,头疼欲裂。我在黑压压的发海上寻觅到一株高耸的鲜红耀眼的“糖葫芦树”。一只手兴奋地指着“糖葫芦树”,一只手急切地拍打父亲的脑袋,并用不大利索的嘴大喊大嚎:“要!要!要!”,把周围的陌生行人逗得前俯后仰。卖糖葫芦的矮个子老汉听觉绝对异常灵敏,能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循声而来,将糖葫芦准确无误地递到我手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