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药

        老郭走后，林一岚瘫坐在工位上很久。她的脑中一片浆糊，很多回忆涌上来淹没她，不只是她跟园园的，还有她跟苏晓茉的，她跟母亲的，还有当她很小的时候，那些一个人躲起来发呆的日子。林一岚感觉自己站在孤岛上，不被理解，自我否定，她的人生又一次被孤独淹没了。那些之后十几年为自己穿上的坚硬的铠甲破碎开来，她看到原来铠甲下面依然是那具血肉模糊的幼时的躯体。

        老郭请了三天假。这在林一岚来到报社之后是从没有过的。b组抓快手新闻，三天假对老郭来说太长了。林一岚主动找王庭暂时接过了b组的工作，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她变成了另一个老郭，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甚至是杀死自己。

        老郭是在一个深夜回报社的。他推开林一岚办公室的门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到她还在加班。

        林一岚抬头看到老郭，没有说话眼圈先红了。

        老郭在林一岚办公桌对面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小林，不怪你。跟你没关系。”然后这个满脸胡茬瘦削黝黑的糙汉也流下眼泪来。“是我，爸爸没当好。孩子是有多少痛苦啊，都憋在心里，跟谁都不能说……”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老郭跟林一岚聊园园从小到大的事，又问她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女孩的，是什么样的心情走到今天的。林一岚打小跟爸爸的关系疏离，但在那个夜晚她好像是面对着一个父亲角色的长辈，很难得地放下心防，给老郭讲她小时候的经历，讲苏晓茉，讲周霖，讲家乡小城里人们对她的恶意，讲她怎么出柜，怎么考到北京，又是怎么在与苏晓茉的关系上纠结徘徊。

        老郭认真地听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女孩子讲她的人生经历，这一切在他听来那么不可思议。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又打趣地笑林一岚幼稚。他在林一岚身上努力地试图理解园园到底经历了什么，放下了自己的偏见和自大，像个谦卑的信徒那样，接受着这些对他来说曾经难以接受的事情。

        ……

        “林一岚，开会！”老郭半个脑袋伸进林一岚的办公室，把她从三年前的回忆里拉回了现实。林一岚扭头看了一眼老郭，他的脸比记忆中胖了许多，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脸阳光明媚。

        林一岚起身，伸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身体。她觉得冷，头和关节都在痛。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几天没有好好躺下来睡个觉了，然后拉开办公室抽屉在角角落落翻找着，试图找到并不存在的药。最后，林一岚又对着窗户发了片刻的呆，加了一件外套向会议室走去。

        身体的症状到了晚上越发严重了。林一岚又喝了一杯咖啡，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精力越来越难以集中。不知是到了几点，林一岚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脸颊不正常地烫起来。她起身歪歪扭扭地朝洗手间走去，想用凉水洗把脸。刚走进洗手间就支持不住，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地喘气。

        林一岚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卷进去了。

        她蹲下来，双手抱膝，一直在抖。

        冷。

        无边的黑。

        感觉再也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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