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火【壹】

        帝都的天，始终不见亮色。

        一个碧色罗裙的小女孩，披散着头发，白皙的小脸上略有点碳灰，一只手翻卷起袖子毫不在意地擦了一下，另一只手上紧紧提着一直破边的小木桶，上层的木板有了很大的缝隙，像八旬老人稀疏的牙齿。

        此时庭院的深井边已经围满了女人，那些女人有的在赌博，有的在洗脸，有的在翻找着身上的虱子，冷不防找到一个，立马抛起来，稳稳的用嘴去接。宋晚枝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由感叹幸亏她有一个好母亲，虽然在冷宫，自己也不是无依无靠的野孩子。母亲会些针线活，能做漂亮衣裳，冷宫众人以前大多时候养尊处优的妃子，享福的命，哪里会做这些。因此她们有求于母亲，对母亲也格外尊重些，宋晚枝自己去取水，捡柴火，尽管有时候免不了和她们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她们顾念着拿人手短，也不敢过多计较。

        母亲常常同她说，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有价值，没有价值就得自己去创造价值。不怕你被人利用，就怕你没用。

        母亲从未跟宋晚枝提起过她的过去，可废妃李氏对母亲却那样尊敬，废妃们进了冷宫，好多认清事实之后便也放低了自己，常常以姓名相称，可是有一次，闲聊之时，李氏恍惚称母亲为皇后娘娘。母亲愣了下，李氏慌忙改口，话到嘴边又了咽回去。李氏对旁人凶巴巴，对母亲却是经常帮衬，只是很奇怪，都说爱屋及乌，可她似乎有点不喜欢宋晚枝，一直没见她对自己有过好脸色。

        宋晚枝抬头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和瓦红色的断垣残壁，几只乌鸦叫着在头顶盘旋，冷宫本就是所谓的不详之地，这该死的乌鸦再哞叫几声，不由觉得晦气。

        “本宫没病！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

        “梅韵你这个贱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得好死！”

        “孩儿，我未出世的孩儿……”

        “别让她跑了，这疯女人昨天跑出冷宫，冲撞了贵妃娘娘安胎，皇上有令，乱棍打死！”

        印入眼帘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她光着脚，摇摇晃晃跑了进来，只着了件深灰色单衣，但是不难看出，这衣服原本是白色的。紧跟其后的是四个人高马大，手执木棍的侍卫。那疯女人边跑还边朝着他们做鬼脸，一直围着庭院内几十抱粗的大树转圈圈。

        那女人跑近了，宋晚枝才看清了这是三个月前刚进冷宫的宁妃，她自从来了这里就有些精神失常，失常半夜对镜贴花，胭脂胡乱涂在脸上，笙歌起舞，声音异常凄厉，宛若索命的女鬼。

        宋晚枝起初只是觉得她吵，后来她常常半夜哭泣，在窗前歌唱，闹得整个冷宫庭院不得安宁，冷宫众人个个性格古怪，百等不一，岂会容得下她大半夜作怪，以废妃李氏为首的冷宫众人，合伙把她揍得鼻青脸肿，头发也被抓落了一大把，她却也毫不介意的在地上“呸！”了一口，又耍起了自己以前的威风，向诸位述说自己的殊荣。冷宫众人在她的眼神越发冰冷，或笑或骂，她还真是天真，在座的各位从前谁不是圣眷优渥，一朝失势，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李氏凑到她跟前，拽起她的头发，一路拖拽到井边，恶狠狠道：“以后再半夜吵得众姐妹不得安宁，我就卸你双腿，把你扔到井里去，听见没？”

        宁妃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打傻了，一直蜷缩在井边，不停哆嗦着，嘴角的鲜血不断涌出，却还是絮絮叨叨，大概就是不断重复着皇上以前是如何宠爱她的，等她出了冷宫，一定要杀了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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