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九章 尹吉甫(上)



  “荒唐!这打得什么仗?”周王静如热锅蚂蚁般,在明堂上踱来踱去,“太傅轻敌,辜负余一人如此信任!”

  自从前方战报递到天子手上后,朝议气氛如沸水凝冰一般,压抑非常。

  卿大夫们面面相觑,没人知道战报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只能从天子的责骂和抱怨中听出,南征楚国的上军似乎遭遇了一场大败仗。

  “速速取来南国地图,”周王静气急败坏,“余倒要看看,这才刚渡过汉水,为何如此急切进军荆山?”

  手下侍臣面色煞白,赶紧取来地图,铺张在周天子几案之上。

  “荆山?”尹吉甫看了一眼召公虎,对方也正同样惊异地看着他。荆山是楚人神山,距离汉水至少需要两日行军方可到达,虢公长父不知何故,竟如此孤军深入?

  “愚蠢,损兵折将事小,”周王静继续咒骂,“折了周王师威风事大!”

  尹吉甫冷眼看着天子,这位年轻周王登基后一直顺风顺水、屡战屡克——先是太保平定了五路犯周,随后天子御驾亲征又定了淮夷、东夷,去岁自己也在西陲接连平定了西戎和犬戎。一时间,四夷镇服,诸侯来朝,中兴大业初现曙光。

  而如今,兵制刚刚改革,立功心切的虢公便把目光投向南方。天子年轻气盛、好大喜功,太傅便投其所好,执意出兵。太保责备自己身为太宰却不加以劝谏,可我兮甲便无苦衷么?天子在兴头上,又如何听得进劝?

  尹吉甫又看了眼召公虎,或许是独女远嫁齐国的缘故,他近来魂不守舍,行事也不见了往日的从容和稳重。此时,老太保想必更为师寰和方兴而担心,所有人都知道,虢公长父执意让召公虎的两位爱将作为司马,实是不安好心。

  直到下朝,周王静都没透露出战报中的任何伤亡信息。尹吉甫闻到了一丝诡谲的气息,恐慌正在卿大夫之间蔓延。

  “太保勿忧,吉人自有天相。”尹吉甫追上了正欲回府的召公虎,“上军将士定会逢凶化吉,凯旋而归。”说实话,他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

  “太宰,此结果你我早能预见,”召公虎颇有责备,“当初你若与孤一同力谏天子,怕是不至有如此之噩!”言罢,拂袖而去。

  尹吉甫愣在原地,周天子下决心做的事情,又有谁能劝得住?这话他迟迟没有说出口,召公虎正在气头上,关心则乱。

  尹吉甫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王宫。

  ……

  在惴惴不安中等待了半个多月,虢公长父的上军终于结束了战斗,准备归国。

  当周王静再次接到太傅的战报时,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表曰:“臣虢长自出兵以来,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倦怠。天子嘱曰‘兵贵神速’,臣日夜兼程,横渡汉水以抗敌。首战虽受挫于荆山,但臣知耻后勇,击溃濮蛮,杀敌数千,俘获数百。楚叛惧我大周兵威,与臣缔结城下之盟,誓言不复再反。今臣不辱使命,克定南方,陛下亦可高枕无忧矣!”

  真是个辞藻浮夸的战报,通篇都是虢公长父不遗余力给自己表功,尹吉甫不以为然。但随即眉头一皱——为何只字不提师寰和方兴?

  “众位爱卿,”周王静扬眉吐气,“太傅未辜负余之期待,此战大胜,扬我国威!”他大抵忘了,半个月前,他是如何在朝堂之上怒斥虢公长父的无能与愚蠢。

  三日后,镐京城内人声鼎沸——这是虢公长父回兵致师的日子。

  虽是阴雨霏霏,但丝毫不妨碍周王静的好心情。他一身华服,率领着众公卿在城门等待。

  他们身后,虎贲卫士将数千围观国人远远隔开。此次南征的上军兵卒大多为东都洛邑子弟,因此镐京的国人们终于可以只当看客,而不用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担心出征的亲友没能够平安归来。

  虢公长父从楚国凯旋后,将上军主力留在洛邑,自己只率领一师人马,押送着数百名南蛮俘虏,大摇大摆地驾着兵车入城。

  根据周礼,王师出征、致师仪式历来有严格规定——出征时,队列中年少者、微贱者在前,以示其勇力;凯旋时,年老者、尊贵者在前,以示其崇敬。

  太傅虢公长父、大司徒虞公余臣自然走在队伍最前列,两位上军将佐神采奕奕,同国人们热情地挥手致意。尹吉甫知道,不论他们如何表演出爱民如子之状,也丝毫无改他们在国人心目中的形象和风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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