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美国,美丽的国家



    中午时,温小柔的母亲来了。老太太是我喊来的,因为需要她去小柔的单位请假,办理一些手续。我和温小柔的母亲没见过几次面,算上这一回也才三次。老太太的确像小柔形容的,生了一张刻薄的嘴巴,平时那两片薄嘴唇都紧紧地抿着,但关键时,里面随时可以跳出一两段噎人的句子。

    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家里,老太太明显对我充满了敌意,因为在她看来,我这个“做衣服的”极不道德,不光破坏了她女儿美满、幸福的家庭,还可能会毁掉她出国留学的大好前程。那天,温小柔显然是去示威的,她想让她母亲见识一下,她自己亲手选的男人,她准备跟他过一辈子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儿。大概事先温小柔已经跟她母亲打好招呼了,如果她乱来的话,我们就走。老太太当然对我一百个不满意,但有了前面的交代她就不得不克制,阴阳怪气地问了我一些情况,就开始拿自己的女儿出气,谈的自然也让我插不进嘴,说温小柔从来不听话,女大不由娘啦,从小就被她早死的爸爸宠坏啦。这些话当然曲里拐弯全骂到我头上。第二次老太太才对我的态度要好些,因为那一天我把亮亮也带去了。“呦,这个小孩,蛮可爱的嘛,你的啊?”冲着我儿子的面子,她才没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才没有继续问类似你又没有工作将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

    这是第三次。我打电话通知她温小柔住院时,老太太可能一下子没听清,于是反问,“你们又搞什么吗?”我没耐心解释下去,说你来了就知道了。老太太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搞的嘛,怎么搞的嘛?我们无法回答她,因为不知道她是在问护士,还是问我们中的哪—个。她气呼呼地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说电话里也不讲清楚就挂了,害得我还在那边喂了半天。这句话显然是跟我这个“做衣服的”说的了,我没顺她的话说下去。我告诉她温小柔是煤气中毒,老太太立即摇起头来,她在温小柔的床头上坐下,还在摇头,边摇边说:“姑娘,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早听我一句哪会弄到今天的地步嘛!可是从来就不听,我说的都当成耳边风——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她来的时候温小柔就开始哭,这时候哭得更厉害了。小柔—定想说什么,但她的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加上她真的很虚弱,实在很难把话说清楚,所以温小柔干脆把脸调到墙那一面。我看到温小柔气喘吁吁的样子,赶紧说,“温阿姨,小柔好像不舒服,你就让她休息一下嘛,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讲。”我觉得这句话没有什么错误,但老太太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说,“我跟自家姑娘讲几句话都还要你批准?稀奇!”这么一来我在病房里也待不住了,那么就让你说吧,说个够,正好乘你女儿生病的时候说个够—一可怜的倒是温小柔。我跑到医院的花园里去抽了两支烟,等我回来时温小柔的母亲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小柔出了院。我们那儿实在太冷了,所以只有把她送到她母亲那儿,毕竟老太太还是可以照顾她。我只坐了五分钟,我很想留下来的,看得出温小柔也很希望我能留下来,但我却只能走。小柔在床上睡了快—个星期,第五天她才终于在合群路出现。

    我不知道这次事故是不是让温小柔觉得后怕,因此她对那套老房子也产生了某种抵触,反正她在这儿留宿的时间少了,起初我以为是冬天的缘故,天气还比较寒冷,但即使冬天过后,温小柔也经常回去。最初我一直以为她是回她母亲那边了,后来我才知道,更多的时候她温小柔都是在师大,待在她和朱行的家里。

    四月份小柔的母亲去世了,脑溢血,所以从发病到去世都非常迅速,她给温小柔打完一个电话就倒在客厅地板上。温小柔伤心欲绝,因为她母亲过世时她没有在她身边,而且她走得这么快,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给她,甚至连为她端茶送水的机会都没有给她,以致温小柔没有尽到孝心,错过了尽孝心的最好时机。温小柔还隐隐地把她母亲突然的离世当成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她固执地认为,如果她听话一点,乖一点,她母亲也不会这么快就去了。我说,那是你妈妈不想连累你,脑溢血就是救回来也很可能是瘫的。但温小柔听不进去,因为那时候她已经被一种虚无的情绪控制住了,她母亲就像联系她和这个世界的脐带,现在她与这个世界共存的理由一起消失了,温小柔所做的只是要在自己离开前,把这一生所积攒的各种眼泪都留下来。而这时候我却在想,为什么这世上的人都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连小柔也不能例外。你已经看见,其实我们的想法早就千差万别,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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