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车站



    我不得不再说说火车站。有段时间哥哥常领着我去火车站,最初去那儿的目的只是为了捡烟盒,各式各样的香烟盒。火车站无疑是个理想的地点,因为那里过往的人多,大人们揉皱丢弃的空烟盒也特别多,那些来自全国各地五色斑斓的烟盒,可以满足我们朦胧也是最初级的收藏。但火车站对哥哥来说意义非凡,它是窗口,还是乐园,永远都充满了变数和诱惑,站在那儿实际上也意味着和许许多多别的地方联在一起。

    对车站的记忆也许和哥哥从前那次短暂的出走有关系,如果真有所谓宿命的话,我觉得火车站也应该是哥哥的—个宿命,所以他们注定会走到一起。

    一开始我们的确是在捡烟盒。我和哥哥爬进那些停在站台上的空车厢,在座位下,茶几下,那些纸屑、烟头、痰迹里寻找着,除了烟盒外,有时候我们还能捡到一两枚纽扣,几颗包装完好的糖果——但有一天我们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只被人遗漏的提包,它是黑色的,是那时候最常见的一种,当时它鼓鼓囊囊地放在一张茶几下。我和哥哥几乎同时发现了,它就像专门为我们放置的,已经等了我们很久—一哥哥看了我一眼,就这么一下,我的心跳立即加快了,因为隐隐地我觉得我们应当把提包提走,占为已有!

    但哥哥真正要我去提提包时我却害怕起来,小武,你先走,我掩护!哥哥压低嗓子向我发出命令,我却死活不肯听哥哥的安排。结果哥哥只好自己去提那只皮包,他站起来,用他能办到的最陕的速度,头也不回地沿着铁路朝站外走去。

    我们当然不能走大门,沿着铁轨往西不远有一座大桥,桥下是环城马路,也就是说下了那座桥我们就安全了。哥哥在前面埋着头走着,他越走越快,我们之间的距离正逐渐拉大,但我还是害怕,手指仍在不停地颤抖,心跳也没因为哥哥在前面变得越来越小而平缓。火车站的铁轨就像一堆互相缠绕的麻绳,又像一群彼此矛盾的路标,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走出去。中途有—个大人迎面朝我们走了过来,他肩上扛着一把铁镐,他从哥哥旁边经过时,我真担心他会把哥哥叫住,但没有,哥哥很顺利地和他错过去。那个人继续朝我走来,经过时我又担心他会不会把我叫住,然后问那只黑提包的下落。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整个后脑勺都在一阵阵发麻,我只好低着头有些茫然地走着。

    等我赶到铁桥时,哥哥正坐在桥头一堆枕木旁等着我,他已经把那只黑提包打开了,里面有一件毛衣,两套内衣,一本写了一半的笔记本。哥哥打开那本红壳的笔记本,竟然在封壳里找到一沓钱,一数,竟然是六十块!我们刚平静的呼吸突然间又变得急促起来,这时候哥哥压低声音说,走!他果断地把那只提包扔下路基,带着我从桥边的阶梯上冲下去。我们一路狂奔,直到我们肯定没有人会在背后追我们。在贯珠桥上哥哥重新把钱数了—遍,真是六十块!一分不多,—分不少。

    那天是个节日,我和哥哥疯狂地挥霍着,吃甜酒汤圆、吃牛打滚、吃豆腐果、吃麻辣千丝、吃丁丁糖,再每人吃一大包瓜子花生,但剩下的部分还是庞大得让我们心虚,我们甚至开始为了它而忧心忡忡,当时我和哥哥都没想过要把钱藏起来,或者留到以后,这种念头我敢说当时连冒都没冒过。我们只是固执地盘算,绞尽脑汁,怎样才能一下子把这笔捡来的钱全部花出去!那时候的钱真是太值钱了,好像怎么花都花不完,多得让人焦虑。后来还是哥哥的主意,他说我们去买个球吧,于是我们去百货大楼挑了个最好的足球。回家后我还编了个故事,我告诉母亲足球是学校新买的,我求了体育老师半天他才答应借给我们!那个足球后来被我们一个同学不小心踢进了河里,当时正是冬天,水流缓慢却寒冷,所以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把它漂远。

    应该说以后我和哥哥再去火车站,很大程度都是去看有没有类似的提包。这次成功的经历让我和哥哥都相信在车站某节空旷的车厢里,其实还有不少被人遗漏的提包在等着我们,每次去车站我们都会这么期待着。这是真的,我们以后还会频繁地遇到提包、皮包、包裹、麻包,天底下粗心人有的是,但有一点一直没变,那就是我仍然很害怕,虽然有了第一次,有了前面一次,但下一次我仍然会在哥哥提着包出站时,紧张得喉咙发痒,惴惴地远远地落在他身后。也许我天生就胆小,在这方面我从来就没有长进,哥哥显然不~样,我相信他从来就没有怕过,他说怕哪样,捡到的东西!哥哥心里也许连害怕的概念都没有,想通的事情,他从来都做得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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