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苏安·梅 1



    人们看见坐在苏安·梅旁边的非洲男子向她说了句什么。

    苏安·梅脸红起来。她脸红的时候你心动极了,这样爱羞涩的女子一百年前就灭绝了。你心动还因为她笨重、痴肥,有着侏儒症患者特有的短手指——这一切都没有耽误她像最美丽的少女那样脸红。可惜会脸红的美丽少女也差不多灭绝了。你心动还因为除了脸红,苏安·梅没有任何让你心动之处。

    人们把应付苏安·梅两三句对话看成自己的慈善业绩。问她:“习惯非洲的气候吗?”她把肥胖的一张脸转向你,你马上明白她同意你的看法,也把你和她的辛苦搭讪看成慈善事业,她就在这时候红起脸。

    所有人在背后讲其他人坏话,没什么恶意,只因为这个非洲西部的国家严重缺乏消遣,却没一个人讲苏安·梅的坏话。“苏安·梅是个一流秘书。”“苏安·梅做秘书做得太酷了——不动声色把所有档案都处理了。”这些好话也是大家的慈善之举,把好话捐赠给这个一生也没出嫁希望的老姑娘,造成乐善好施的自我错觉,其实这些成堆的好话对于大家是废电脑、旧衣服、过期杂志,撂着也是撂着,于是大家比着捐。一次大家喝酒喝超了,说起各个年代流行的发型来。一个人说七十年代末的“莫勒发”最难看,前面一大蓬,后面飘几缕。另一个人说大概苏安·梅家乡信息不通畅,所以到现在“莫勒发”还没有结束流行。这时苏安·梅正巧被谁邀请来了,第三个人便说:“苏安,七十年代刚打来电话,要你把拿它的发型还回去!”

    苏安·梅摸摸自己蓬了一脑门的“莫勒发”,脸色大红。人们顿时酒醒,觉得对苏安·梅慷慨捐赠的好话一下子透支了。苏安·梅一点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一张张脸看过来,眼神含有强烈的求知欲。过了好一阵大家才明白,她不知道笑话的要点是什么。

    正是蝙蝠出林的时刻,上万只蝙蝠使最后的天光阴暗下去。人们发现苏安·梅身边的男子不见了。再出现时手里端了两杯饮料。他取饮料去了,一杯是为苏安·梅取的。苏安·梅从塑料扶手椅上欠起身,对非洲男子的殷勤照顾万分领情。她害羞得作痛了。重新坐回去时,薄而轻的塑料在她的分量下失衡,两条后椅腿一屈,连人带椅险些来了个后滚翻。椅子让男子挡住了。只因一只脚在椅后一垫,便挡住了那个很可能引起重伤和失尊的后滚翻。

    看见这一幕的人把它描述给没看见的人。把它作为苏安·梅突来的艳福描述。而错过那一幕的人都不信。他们对苏安·梅命中无艳福这一点很笃定;正因为她被认定没艳福,人们才放心大胆邀请她参加所有便宴盛宴、酒会茶会,尽管苏安·梅永远只喝可口可乐。艳福怎么可能降临苏安·梅呢?一米四的个子,三尺腰围,棕色头发有一半白了。她的父亲是个中国人,母亲的遗传显然太霸道,因此她一点中国样都没有。

    三个月前,来了个纽约人,六十三岁,锃亮的秃头,幽深的酒窝,谈歌剧谈高尔夫谈证券股票都充满激情和学问。有一次讲到自己离了婚的妻子,当众老泪纵横。不久他身边围上了一群人,女人多于男人,不知是爱他还是爱久违的纽约。苏安·梅静悄悄地尾随在他的尾随者后面,目光蓝蓝地照耀着他。苏安·梅的眼睛细看是好看的。纽约人对她一笑,问她是不是纽约人。苏安·梅红着脸说她是在那布瑞斯加的一个镇子上长大的,从来没去过纽约。纽约人心疼起她来。在纽约人看,没去过纽约比没谈过恋爱还悲惨,简直是上帝给你的生命交白卷。苏安·梅又补了一句,说她来非洲之前没乘过飞机。纽约人心疼坏了。她的天真诚实使他感到自己过分丰富的人生阅历,繁忙不已的度假和享乐,以及对这一切的卖弄简直是在欺负苏安·梅。

    不久,纽约人开始普及纽约生活,在家里开爵士音乐会,把古巴的“BuenaVistnSocialClub”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乐手介绍给人们。还放映百老汇的戏剧、歌剧录像。这种音乐会一般只有六七个客人,纽约人要的是一种知己气氛,但苏安·梅回回受邀。当纽约人的宅子变成阿布贾的纽约时,人们暗暗打听:这周被邀请的人是哪六位。有一种类似妒忌的感觉滋生出来,不常被请入纽约人宅子的人们心里酸酸的,对常常被邀请的人产生出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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