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平洋探戈 12-第3/4页
阿翠几次到他的公司来,要他同她一块回“家”。一次他突然说他父亲退休了,卖了农庄,把祖母名下的一份钱,按老太太的遗嘱,给了罗杰。他写了张支票,递给阿翠。她马上好受很多,惊喜地瞪着他,意思是,你装得真像啊——我以为你真的不爱我了!他想,即便在她父亲、她大哥、二哥和她家的伙计身上,他都能找见驯虎女郎的影子。宁静地劳作,劳作过程的本身就使他们安宁和安全。
他的愚蠢,同他的男友和阿翠是相同的,以为把一切推到种族上去,就有了所有答案。这时他收了画架,已是九点半,他想起自己似乎没吃晚饭。他朝日夜服务的餐馆走去。
毛丫在罗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时,正把一个青花瓷盘托着的碗和汤匙踢起。它们在她头顶落定时是有一点参差的,极小的一点。这就出来“叮叮叮”三声。不过在其他人听,仍是一声。在罗杰听,是完全的静默。
毛丫感到这一点点不测放在一大片预测上,在她心里激起瞬间的喜出望外,真妙极了。她两个嘴角翘起来,这就是乐子啊。
人们见这个浅色头发的高个男人背着两只折叠凳和画架,往前移了移。现在他离踢碗的姑娘最近了。人们见他有双天蓝色眼睛,马一样善良疲惫的长脸。这是个在仪态上、口音上和美国男人有区别的男人。
毛丫开始向侧面踢,向后踢。“倒踢紫玉盏”使她抬起两眼,面容突然一下有点走样。
精神集中到了灵魂出窍的地步。然后碗、盘子、汤匙飞起,落定。
人们便“喔”了一声又一声。这些人们中,两个移民局的华裔当差想,再让她耍一阵吧,她还不太丢人。
人们都没有去注意那背画架和折叠凳的男人。他慢慢放下折叠凳,是要打算长久看下去的样子。随后,他把身上重物全搁在打开的凳子上。
毛丫想,今天怎么了?冒出这么多人来。有人笑嘻嘻地拿了一个玻璃杯来,递给她,请她踢,许愿给她五块钱。她接过杯子,用心在手里掂量着,然后将它踢到了头顶,稳当当立住。人们便又是一声的“喔”。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情绪高潮:不断有人拿不同的东西给她踢。她就一件一件地踢,各式各样地踢,前后左右地踢。因对象的不同,她身体中精神中的凝聚力也不同,她每一次成功的快感也就不同了。一个香槟酒杯搁到了她的脚上,然后起飞,划出弧线……
罗杰觉得怎么会看到了这样奥妙的场面——每个杯盏或碗碟都有它自己的意图、个性、姿态,却都逃不出她对它们的驯化,逃不出它们与她之间宿命的相属。
他不知觉已坐在折叠凳上。
差不多高的人群突然矮下去一个,她看他一眼,认出他就是那个让她心乱了半秒钟的画家。
她踢得神了。那些碗碟杯盏成了她的一部分知觉,有根不可视的神经连接她和它们。那知觉可以任意伸缩,每一伸缩却都有一丝偶然。就像芭蕾的每一个完美的旋转、跳跃,足球、篮球最漂亮的进球,精彩到极致的事物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必然中的偶然。那偶然给人永远留着期冀的空间。
罗杰从画夹里撕了一小页纸,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他要等她结束表演时给她。她踢出一个过大的抛物线来,像是歧路,其实不是,香槟酒杯回到了她的控制中。
她就这样乐此不疲地踢着,所有碗碟杯盏环绕她起舞,众星捧月地为她跑着龙套。她可以把一切变成龙套。像她能把两只大虎变成龙套一样,罗杰想。他又想,这和种族真没什么关系。现在他确定了这一点。
两个移民局当差想,这时我们把她押解走了,人们一定把我们看成反派,他们不知道,在不少人眼里,他们从来就是反派。他们交流一个眼色,不如跟踪到她的住处去。这样,他们对她的追捕就延迟了几小时。
写着名字、地址、电话的纸在罗杰手里一裁两半。那一半,他要请她留下她的名字、地址、电话。他不知道她其实是他的邻居,住的同他相隔一条窄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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