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正苗红-第7/9页



    他忽然脸红一红,袖子里摸出个皱巴巴丝帕,展开来,蚂蚁似的小字整齐排列。

    他腼腆一笑,“……我仓促写的,断续零碎,文采一般,也许需要润色一下……”

    东海先生默默无言,知道那丝帕上,大约是他的心里话。

    略略扫一眼。王放十分慨然地反省了自己做天子时的种种倒行逆施,“罪己”的言论占了一半篇幅。然后顺理成章地说,自己的德行不足以御天下,理应自觉让位。过去十年的饥荒、战乱、贪腐、瘟疫、军队的烧杀抢掠、豪强的倒行逆施、乃至日食地震、荧惑守心——一切罪责由他承担。希望上天看在他的诚意上,少降灾祸,多施福泽,护佑大汉国泰民安。

    辞藻斐然,云霞满纸。挑不出毛病。

    这样一封血泪诏书,送到任何县郡乡里,让人声情并茂地读一遍,百姓们大约会泣涕涟涟,赞一句“好人”。

    而士族门阀,地方官吏,原本对天子的那特立独行的私德做派颇有微词;此时当释怀;再得了“一切如常”的保障,也不太会费力不讨好的跟洛阳方面对着干。

    至于其他刘氏宗室,只要保留汉的国号,保留他们的待遇,没人有哪个能力和闲心唱反调——毕竟,若是天下纷争不歇,任你根正苗红,照样灰飞烟灭。

    王放朝身后众人连使眼色,先是温柔企盼,再是催促鞭策,最后干脆伸出只手,做个往下斩的动作。

    大家为难半晌,稀稀拉拉的慢慢跪下来,道:“请主公依了吧……”

    唇齿之间透着尴尬窘迫,这辈子就没遇上过这等奇葩事儿。

    废旧立新,群臣“劝进”,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哪个皇亲权臣想篡位,都得排练一下这个必要的步骤——大伙苦劝,高高在上的那位苦苦推辞,如是再三,最后“为了天下苍生”,勉强接过千钧重担。

    但哪有现任天子跟着一块儿掺和的!

    但又不能不帮衬他。若讲道理,十九郎此刻还是国君,大家不过是“奉旨而行”,不听话是要杀头的。

    王放紧张出汗。抑制住再多嘴哀求的冲动。

    阿父当然不可能一口答应——若如此爽快接过权柄,那岂不是了卞巨第二——但他也没当场怒斥,那就是有戏。

    他早已让人关上了厅门,身边仅留少数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免得给阿父太大压力,显得他聚众要挟。

    东海先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到的是一双双略带鼓励的眼神。

    他不禁以袖擦汗。这帮人近墨者黑,一个个全都被小十九带出歪风邪气了!

    忽然门外异样声响:“放我进去……让我进去!”

    听那声音,都能想象出门外那人的脸红脖子粗。

    门口哨兵挡不过,砰的一声,门扇崩开,糜幸一歪一倒的冲进来,四下看顾,眼泪流满脸,酒糟鼻抽抽搭搭。

    “谁说天子要退位?谁要叛国篡位?……”

    这个累世忠于大汉,几代忠良之后,王放知道他大约会对此反应激烈,因此半哄半骗,把他稳在别处,派了一堆杂事儿,厅堂内只留“自己人”。

    谁知这糜幸不知从哪听了一耳朵“天子逊位”,顾不得身上伤痛,还是义无反顾地赶来了。后头还跟着韩燕、赵黑。两人脸上分写四个字:莫名其妙。

    “……不可以!陛下莫要心灰意冷,臣等必将鞠躬尽瘁辅佐陛下……国祚不能断……”

    王放略有尴尬。酒糟鼻有时候惹人厌,但他记得此人为着兴复汉室,如何甘愿以命相搏,在自以为穷途末路之时,又如何不惜自杀以警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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