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乌托邦(十六)



    “但这不是战场。”顾星桥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

    他的呼吸加重了,天渊的做法,令他难以忍受,且无法避免地想起了监牢中度过的数月时光他在漆黑的室内苦苦煎熬,被强行抽取的精神力,使他熬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拉长到了极限,就像陷在粘稠的沼泽里,沉没是迟钝的,沉没同样是永无止境的。

    不分日月的酷刑中,西塞尔的劝导,从四面八方翻涌过来,附骨之疽一样纠缠着他。他劝顾星桥,说你不要再挣扎了,放弃思考,放弃无所谓的叛逆,就像以前那样追随我,追随我的王座,这不是很好吗

    只要你选择这条忠诚的、柔顺的道路,你就不会再受半点伤害了,我向你保证

    你就不会再受半点伤害了

    顾星桥的心跳一下快得失衡,激烈失序地撞击着胸膛,撞得他喉咙发梗,浑身都不由得震颤起来。天渊立刻监测到了这一变化,他想冲到顾星桥身边,然而青年只是捂着胸口,仓皇地抬起一只手臂,阻止他靠近自己。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认错服输,惩罚就到此结束

    “我实在很抱歉,是我让盲目的冲动接管了指令中心。”天渊语速飞快地说,“你怎么了,你的身体正在”

    “我要离开这里,”顾星桥的脸色苍白,“让我冷静一下我要冷静一下。”

    自讨苦吃,星桥。为什么宁愿舍弃我的庇护,也要在这里难堪地挣扎你这是自讨苦吃

    “星桥”天渊睁大眼睛,朝他的方向挨近了几步。

    “别过来”顾星桥嘶声咆哮,他狼狈不堪,就像一头被围猎者逼到了困境的野兽。

    直面了他罕见的怒火,天渊活像被迎头砸了一棍,竟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一下。

    像逃命一样,顾星桥转身就跑,他的步伐跌跌撞撞,片刻不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牢牢关住了门。

    四周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星桥躺在坚硬的地板上,暮气沉沉地盯着天花板。

    事态似乎又回到了刚来的模样他并非一心求死,只是不知道活着还能干什么。

    酒神星,西塞尔。

    很多时候,他不愿去想这两个名字,无非是因为他还想再自欺欺人一会。他告诉自己,只要忘记这两者带给自己的挫伤和困厄,就说明他真正地走出了他们带来的阴影,可以整装待发地向前看了。

    然而事实却一遍遍地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前者是你的故土,赋予了你骨、血和灵,它是你一生也逃不开的;后者是你曾经的挚友、今朝的死敌,他给了你几乎是下半生的前进目标,并激励你为之奋斗然后,就在你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他再亲手敲碎了这一切。

    爱与恨、生与死,自始至终,贯穿了一个人的母题,皆包含在这两个名字里了,我还要怎么逃

    该正视它们了,顾星桥对自己说,是时候停止逃避了。

    无论他在口头上承不承认,天渊对他而言,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避风港。在这里,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惧怕。帝国的缉拿,西塞尔的军队,族人的唾弃它们是到不了自己身边的,甚至在它们接触到自己之前,天渊就已经让它们变成了真空间漫荡的粉尘。

    这是一个犹如堡垒的襁褓,供给他无所顾虑地舔舐伤口。如果可以,他真能在这里训练一辈子,同时被天渊呵护备至地照顾一辈子,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需要的不是鸩,而是一把刮骨疗毒的利刀,一瓶烈性如火的豪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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