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说故事的人-第2/3页



  随之他进一步想到,他需要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才能得到和奴隶同等的救赎。但是他又清醒地意识到,他不能成为一个一无所有者,因为拥有土地、盔甲和剑的骑士可以更好地护卫神明。

  一般人的思维难以触及这一层面,但是骑士可以,因为他是一个真的与异教徒交战过的、如今已经很少见的真正骑士。坚硬的信仰和柔软但是韧性十足的世俗生活这时候就像箭杆和弓弦一样纠缠了起来,这个两难的局面使他的思想遭受了纠缠的痛苦。每晚入睡前,他都下定决心去捐出他的一切,每天醒来时,妻子和孩子又使他打消这个念头。在这种撕扯之下,骑士最终陷入了疯狂。

  米伦先生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骑士应当如何去做他人生的选择。沉思半晌,他又补充道,现世的富足和灵魂的救赎,究竟哪一个是可以被放弃的。

  米哈伊尔不得不在内心嘲笑他的迂腐,他根本不懂得做奴隶是种什么感受,当一个人把皮肉里的力气都使完,只为了免遭毒打就要从骨头渣子里挤出最后一点活命的力气时,他的精神也不可能因为僧侣轻飘飘的祈祷得到救赎。他想,那个奴隶只是僧侣增加向骑士的索取的道具罢了,如果是他,可不会把自己藏着的什么东西献给僧侣。

  不过米哈伊尔敏锐地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在商人之中一定会被轻视,只有那些既拥有土地又拥有奴隶的真正老爷才会把它当真去思考呢。高个子米伦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是借此在宣泄他的不满,他认为彼勒和安东过于唯利是图了,尽管这种形容词对这两个家伙不像指控,倒像是承认他们催债鬼身份的地狱委任状。

  果然,安东先笑了起来,这个家伙深谙拍马的伎俩,懂得表现卑鄙来使更显要的人从道德困境中全身而退。这个又矮又敦实的人嘲笑起米伦先生,让他滚回修道院里去琢磨这样一个不会产生利润的问题,随后又讲起米伦先生因为精神恍惚而记错账的事情,警告他不要在算账的时候去思考这些无用之事,如果再丢掉本该赚到的钱,就要从他的例钱里毫不客气地扣除一部分。

  “他倒像个真正的老板了,这头矮驴”。米哈伊尔想。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点点的愤世嫉俗,促使他既嘲讽迂腐的米伦,又觉得像安东这样的人是无可救药的混蛋。他看到高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起身,像是没有拿定主意是不是要离开酒桌。一宽一矮的两个快活身影又饮下不少酒,这一会儿正在桌上争辩一桩女人裤裆里的公案。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地位转换,在入夜之前,米哈伊尔刚刚送走了唯一愿意和他认真说话的杜布老头,还把藏起来的一点点钱给花掉了。他真正是一个无立锥之地的、孤独的奴隶,而那些人是富裕的自由人,是主人。但是当酒精把每个人都变成了只重复自己话语的孤独者,他们不再拥有发号施令的智能了,反倒现在米哈伊尔这个奴隶是清醒的,怀里还揣着一把铁镐头。

  不少戏剧性的场面就是在这样的地位转换中发生的。于是,年轻的奴隶米哈伊尔轻轻起身,顺着高个子的脚步走过去,看到米伦先生正在不远的一丛长得格外高的野草旁小便。米哈伊尔不识字,但是直觉地懂得语言的力量。他站到高个子身旁,不出所料,尽管平常不允许奴隶和主人并肩站立,但米伦先生没有向奴隶挥来拳脚。

  “我想,能解答骑士的问题的不是僧侣,而是奴隶。真正获得救赎的方法,不是去教堂里赎买自己的灵魂,而是去赎买拥有灵魂的奴隶的自由。”

  少年奴隶这样说道。他知道高个子在看他,不过他没有看回去。

  “愚笨的人不会因为是主子就变得聪明,和他们讨论智慧和道德是不可能的。您为什么不回去和他们再喝一些酒呢。”

  随后,他提前一步说出了受轻视的米伦先生想说的话:

  “先生,和这种杂碎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所成就。”

  随后,米哈伊尔走向饮宴之处的背后。主人已经喝醉了,他从火堆边寻到一块沾了炭灰的面包,自己撕下来吃了一口,苦味和焦香掺合在一块,他很喜欢这个味道。粮食进入胃的感觉让他的头脑又冷静了一点,他揣起剩下的面包,往奴隶该住的草窝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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