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冷云番外



    夕阳渐下,暮色将倾。半竿斜照悬在天际,院里浮起阵阵寒凉。可脆生生的女子娇笑却半分未减,反而越发清灵娇甜。

    泠儿边进门边不以为然:“闹了半下午了,还这么精神。这时节哪儿还有蝴蝶?”

    毕竟到了夫君即将下衙的时辰,扑蝶是假,意在扑人才是真呐。我在泠儿眼中看到不屑的了然,却谁也不愿去戳一戳这层窗纸。

    家里这位静姨娘,可半点儿不似她的名字,明艳热烈,青春逼人,像是团灼灼的火苗,侵略性淬成焰心,仍不免有滚烫逸出来,烧得这院里人心躁动。

    流春和落月将茶盏奉上来。一道随嫁过来的人年龄大了,渐渐放了出去,才调教的又数她们俩还妥帖些。

    流春大概也是不忿久了:“我这就去把她遣回去!”

    落月则更沉稳,扯扯流春袖子,往我这边示意。

    “罢了,何苦来呢?”

    细想起来,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曾经我与她,也许并没有什么分别。

    (一)豆蔻梢头二月初

    山阳郡不大,却总还娇养得起一个县主。

    我幼时也攀过花逐过蝶蹴过秋千,金钗豆蔻的好年岁,发上簪的是东风里招展的鲜妍桃华,心里梦的是日暮溪亭醉,倚门嗅青梅。

    可惜后来读了诗书敛了性子,慢慢便成了现在的模样。说好听些是端庄,说实在些便是沉闷无趣了。

    这其中,母亲的影响委实太多。

    我印象里很少有她真心开怀的笑颜,并不难理解,那时候父亲还是经常踏入后院这方天地,只是来母亲这里,就只有初一、十五例行公事。更多更多的时候,是她一个人从晨光守到暮色,守得满院繁华都染了苍苍的寂寞。

    可她确实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是娇柔的,凄怨的,立在花前的时候,本便是一株含情凝睇的纤纤幽兰。

    含情凝睇……

    从《长恨歌》读到《梧桐雨》的时候,是我平生仅见母亲失态。大约真是气恼得狠了,一贯温婉娴雅的母亲,直用她那双削葱般的指尖,将我压在枕下的话本子,“嘶啦”一声扯成两片,仍不甘心一般投进火盆里。

    母亲的手被纸页剌出条醒目的红印子,怔怔看着跃动的火苗,无差别地将纸页和墨字烘成褐赭色,然后盘聚成小小一撮灰黑的疙瘩,忽然将我埋进怀里压抑地抽泣。

    她说,阿云,只恨你是个女孩儿。所以你必须争气,你父王让你学什么,你就只能研习什么,必须用功,必须专注,只有讨他欢心得他喜爱,他才能抬举你。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

    我想告诉母亲,父亲让我同庶兄弟们一道读书,也允我入他书房奏对,对一个女儿而言,已是出格的事儿,他从来等闲待之——在父亲眼里,我是男孩或者女孩,或许并没有什么分别。

    可母亲的哀怆那么浓,我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在她走之后,将藏在泠儿那儿的《西厢》《小玉》翻找出来,学着母亲的样子,付之一炬。

    后来想,是我不懂得母亲,也同样没明白父亲。

    那时候世道已经开始乱起来,明国出了个攻无不克的战神,所行经处便是旌旗猎猎,各郡国或陷或降的消息纷至而来。

    父亲的眉心越扣越紧,叹息越念越勤,看向我的目光也越来越意味深长。他为我办了盛大到几乎豪奢的及笄礼,整个山阳城华灯煊煌,烟光流彩,熙熙盛友,嚣嚣万众,像一场末世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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