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变生金波亭



    春风吹老,落红满地。

    那年春天的太阳,出得格外任性,好像在冬天里遭了多大委屈似的,一逮着机会,立刻把心底存的那点子火气一骨脑儿全倾倒出去,也不管下头苍生受不受得了。冰棱子还没反应过来,蹬不丢儿的就全化了,搅得地上泥水模糊。掌奏记龙敏在书房窗下捋平了沙盘,就听街外壮丁们挑来干土填街面的干活号子响,隔了一个花园都透进房间里。

    自家的花园确乎也是小了点儿。龙敏不由得这么想。

    他是抱了冯道的粗大腿儿上位的。想人家冯大人,虽是傍了张承业张监军那阉人的大树才屹立高位,到底肚里有货、眼头有见识、手头有真章,无怪王座肯重用他,龙敏跟着他混也不觉得憋屈。

    然而按照正常速度升迁,怎么的都有点慢。

    冯大人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稳健……换句话说太老实了。龙敏不由得如此腹诽。

    忽然上头的瓦片噼啪就掉下来了。龙敏吓得手一抖,占卜的签子没下去,就打翻了沙盘。

    “不祥之兆啊不祥之兆!”龙敏气得胡子都哆嗦了,脚下可是一点都不慢,立刻跳了出去,却见院门也在抖。

    ——哎玛地震了?

    龙敏反应真叫快,立刻抱头蹲下了。

    他不太确定地震应该采取个什么样的姿态,大概跟投降差不多的姿态吧。

    向土地老爷讨饶嘛!跟敌酋乞命差不多,恭敬点不丢人。

    门房叫嚷起来了:“哎兀那你等,干活怎的不长眼睛!这是掌奏记府邸,尔等也敢——好你还嫌这宅子小,不是住老爷的地面?兀那你住的是几进几厅大堂不成!——啥?尔祖上在僖宗时是阔过的?胡吹你个大气——好!老子不跟汝对嘴,我与我家大官人讲去。你等着!你等着!”

    说着就进院来了:“大相公!兀那外头狗眼看人低的——相公怎的了?”

    龙敏本来要从墙根那儿起身的,但起落急了,一时头晕,按着养身术,便又随和的猫下了腰,等这一阵晕眩过去,方徐徐起身,一边早已拾起了威严:“平白屋摇地动,这是做甚?”

    ——瞧,他是被不可抗力震歪了的,是受害者,可不是吓趴的。

    那门房扶他站直了,就报告外头的事儿:原来朝廷本是派人扛土垫街,但建筑队图省事,看旁边没人住的屋子,就直接推了土墙取土。后来食髓之味了,看着破房子都当是无主的直接取土,反正打着朝廷旗号也不怕人闹事。有那屋主有几个钱的,就使了孝敬他们好买个平安;无钱的,就只好受点累,再去夹河边挑泥搀草打墙。

    这会儿他们不知怎么就把龙敏的门脸儿给动了。照他们的说法,是照常施工,但龙敏住的这是老宅,不结实,自己动摇。

    门房却坚持指控他们是胆大包天把龙宅门脸儿也给削伤了。

    这儿门房大嗓门的嚷嚷,外头监工的也听见了。其实这监工的也就是个团练使,但掌着实权哪!腰杆儿硬、说话有底气,又自以为占着理——就算没理也能抢个理来占着,只要嗓门压过门房!

    于是门房在院里告状,他就在外头反驳,嗓门一个塞一个的高,小小门墙根本就拦不住。

    这会儿龙敏是不能夹在里头喊叫的。要比嗓门也比不过门房比不过团练使监工对不?

    龙敏低低嘱咐了几句,门房的声儿消了。团练使监工以为对方服软了,自己还是喊了几句:“就是照玉旨施工,你们自己的房子不结实!”

    府门开了,两排家丁出来。

    掌奏记官职虽不算很大,但家丁还是能养上几个的,再把换洗的号服都拿出来,把花匠厨子什么的都穿戴上,那人数也就不少了。

    这两行人在门口一站,团练使监工难免心慌:这……是要打架?

    真打起来影响不好,耽误了工程,确实是个麻烦。但对方也一样吧?不就是个小官,也没有得圣宠,真闹起来一样要被上面打板子不是吗?

    难道对方破罐子破摔了?这可不好——

    “龙老爷要据本上奏!”门房狐假虎威的拉下脸来杵着腰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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